官道上正懒洋洋休息的神木堡官军,随着仓惶如丧家犬般逃回来的自家骑兵给吓崩了。
当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官军里几个打瞌睡的被惊醒后,就跟发了癫似的喊了声,“高阎罗杀来了!”接着便朝官道边上的野地里跑。
有了带头的,便有那不明就里跟着跑的,在大军前方的徐通刚看到奔逃回来的手下骑兵,后军便传来了“高阎罗杀来!”的喊声,回头看去那后面的官军就跟决堤的水坝似的在逃跑,而且越来越多的人逃跑。
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徐通为了给高进泼脏水,但凡是那些被他派人摧毁的村寨,大军经过时,他还得意洋洋地让那些官兵观看,却没想到那些本就怯懦的官兵看到那惨绝人寰的屠村景象,只是越发害怕高阎罗。
现在后军官兵那近乎营啸般的崩盘,看得徐通目瞪口呆,可是随后当那些逃回来的溃败骑兵告诉他,百多号人被高进领着五十骑直接打崩,他手下这些年好不容易凑起来的三十多号重甲骑丁,最后只孤零零地逃回来几个。
“你们是猪吗,就是猪也不能就这么叫人给打没了?”
看着逃回来的五个重甲骑丁,徐通的老脸上满是惊恐,当日领着大军出城前他可是意气风发,可是哪里能想到那高进小儿只用五十骑就打崩了他麾下的骑兵主力。
“还愣着干什么,准备迎敌!”
徐通暴跳如雷地大骂起来,内心深处的恐惧不可抑制地升腾而起,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高进那个小儿,他就讨厌这个眼里毫无敬畏的属下,后来所有的事情都证明这个贼子目无尊卑,他做的事情都是在摧毁约定俗成的老派秩序,可偏偏那个不知所谓的大公子居然会瞎了眼抬举这个贼子。
“高进那小贼必须死,必须死!”
徐通毫无风度可言的失态大喊起来,而随着他的怒吼和骂声,并没有崩掉的前军营兵们在军官们的呼喊下开始结阵,尽管后军官兵突然的炸营很伤士气,可是当听到那些溃逃回来的骑兵们口中那位高阎罗只有区区五十骑,那些军官们忽地又充满了勇气。
只是几乎就是那些溃逃的骑兵们刚刚把情况交代清楚,高进已然追击而至,黑色的高字大纛出现在前方的地平线时,神木堡的营兵们才堪堪动起来,不要说展开战斗队形,就是队伍的行进转换都出了问题。
“把鸟铳手都给我调过来,还有炮队呢!”
损失了二十多核心武力的重甲骑丁后,徐通身边能信得过的身边人都没多少,不过好在他纵然慌乱,但也没到手足无措的地步,依旧指挥着手上最后剩下的底牌,那支装备了鸟铳和虎蹲炮的火器营。
……
看到已然混乱起来的徐通大军,高进没有立刻去冲击正在调动的前军,反而是领着手下的伴当和骑兵们冲向了后军正在试图阻止逃兵们的那些神木堡军官。
看到这一幕的徐通,脸色不禁大变,他虽然只是个守户犬,可是战场经验还是很丰富的,前军虽乱,营兵调动迟缓,可好歹还有秩序在,高进那小儿若真带兵杀过来,还是能硬扛下来,可是那些混乱的后军全靠这几日他让人提拔起来的那些军官管束。
眼看着就快要止住那崩溃势头,要是被高进小儿这么一冲,只怕立马便要垮掉,“你们去给我拦住那小贼!”
徐通看向了逃回来的几十号骑兵,眼下能阻止高进他们的也就这些溃败的家伙,他也不求别的,只要能缠住高进他们,给后军再争取些时间能靠拢过来就行。
没人会嫌炮灰多,尤其是对付以骁勇着称的高家军,徐通能做的就是用人命去堆,如果后军这些凑数的官兵全没了,对于前军营兵的士气也是沉重的打击。
徐通怒吼犹如恶鬼咆哮,可是那些刚刚吃了败仗,早就被吓破胆的神木堡骑兵哪还敢回头去和那些不知畏惧为何物的高氏铁骑交战。
直到砍了个把总,那些剩下的神木堡骑兵才战战兢兢地往后军奔去,试图阻止高进带铁骑冲垮后军那些已经被吓傻的官兵。
看到那伙奔来的神木堡骑兵里,先前跑掉的几个漏网之鱼,高进放缓了马速,在马上开弓搭箭,直接便将里面压阵的一名重甲骑丁给射落马下。
两边还未接阵,高进这一箭就好似一记重锤敲在那些神木堡骑兵的心头,让他们回想起先前的那场惨败,在马上接二连三开弓的高进,再次将一名重甲骑丁射落马下,剩下的神木堡骑兵仅存的那点信心和战意也被彻底摧毁了。当两边骑队相差百余步的时候,他们赫然转向冲向了自家阵列,倒像是反戈一击似的。
本就处在彻底崩溃边缘的神木堡官兵彻底溃散开来,当高进领着四十多骑杀到的时候,看着那打穿自家官兵队伍的神木堡骑兵头也不回地朝摩天岭方向的山野密林逃去,高进没有带兵追击,而是就地驱赶附近的那些官兵向着徐通所在的前军逃跑。
本来还指望着手下那些骑兵能挽回局面的徐通,整个人都被气得发抖,“废物、懦夫,等杀了高进小贼,我要把那些逃骑全都宰了喂猪喂狗!”
“大人,前面那些贼兵上来了!”
徐通耳畔响起了惊恐的喊声,原来在仓促集合起来的自家鸟铳手和炮队前方,那些下马的高家军兵卒,居然人手一杆鸟铳,不知何时已经装填完弹丸,排成长长的横队朝他们逼近而来。
“怕什么,不过五六十贼兵罢了,难道还能把你们吃了不成。”
徐通一巴掌拍在那喊叫的亲兵脸上,接着朝前方才刚刚列队的鸟铳手们喊道,“赶快装弹,给我打死这些逆贼!”
本该调动到鸟铳手和炮队两边掩护的营兵这时候全都乱了套,因为后军那些溃散的官兵被贼军铁骑驱赶着逃向了他们,那些营兵里的哨官把总知道若是他们被溃兵冲乱队形,那么这仗就彻底输了,所以不管徐通这个千户大人如何喊叫,他们还是先列队挡住了后方的溃兵。
到最后只有区区百多人的营兵乱糟糟地到了徐通这边,这时候被徐通骂得狗血喷头的鸟铳手们手忙脚乱地装弹,炮队的炮手们也是慌慌张张地把虎蹲炮架起来,接着一层药子一层铅弹的往炮口里塞。
陈升没有端铳,而是在队伍中央,身旁是两个打鼓的家丁,在河口堡的时候,家丁队演练鸟铳横队射击的时候,二哥便要求所有人踩着鼓点前进,直到最后负责指挥的军官下令放铳。
“咚!咚!咚!”的鼓点声不疾不徐,横列展开的家丁队端着鸟铳缓慢而坚定地逼近着前方明明人数三倍于他们的敌军。
“放铳,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被鼓点声吵得心烦不已的徐通看着已然不到百步开外的高家军铳手,忍不住喊叫起来,这时候装填弹丸速度不一的神木堡鸟铳手中有人开火,有人仍旧还在哆嗦着手装弹。
稀稀拉拉的铳声连环响起,白色的烟气里,陈升他们的队伍毫发无损,尽管有人因为铳声而乱了,可是在陈升的怒喝声里,他身旁的家丁继续打着鼓,那些落后几步的家丁很快就追上队伍,重新踩着鼓点继续向前。
铳声再次响起,可是徐通麾下那些鸟铳手平时能有多少弹药练习,更兼这实战和练习时放铳完全是两回事,光一个临阵放铳需气定神闲不可,徐通手底下就找不出一个合格的,更遑论还有他这个乱了方寸的主帅在那里大呼小叫。
到最后不但鸟铳放空,更是有慌张的鸟铳手手一抖装填子药多了,直接炸膛把脸给炸没了,那惨嚎声让剩下的鸟铳手人人自危,他们不像高进手下家丁那样每日和手中的鲁密铳或为伴,日日有实弹射击,还有孙泰那等大匠教他们如何保养,会把手中的鲁密铳当成可以信任的武器。
不相信自己手中鸟铳的鸟铳手能有什么威力,害怕炸膛,于是便减少装药量,到最后只能听个响,百余步的距离,陈升硬是饶了徐通手下的鸟铳手们断断续续地放了两轮铳,而队伍里除了两个倒霉的被流弹擦中胳膊和肩膀,便再没有人受伤。
“大炮呢,给我放炮,放炮打死他们。”
看着前方的高家军铳手居然端着鸟铳挺近到了阵前五十步不到的距离,徐通喊得更加疯狂了,他在心中告诉自己,那些鸟铳放完后不能装填弹丸就和烧火棍一样,可是对面那该死的鼓点声却叫他忍不住有种胆寒的战栗感。
“轰!”
巨大的爆炸声骤然响起,徐通左前侧的炮队里一门虎蹲炮直接炸膛了,被掀翻的炮管打着横将边上几个炮手砸成两截,而边上隔着的炮位里两门虎蹲炮也被余波震歪了。
剩下侥幸没有被波及的炮手们也全然没有了放炮的胆子,他们只是在开拔前,试射过一回,可是这虎蹲炮的装填本来就讲究多,阵前慌张操作,莫说这装填速度,就是装填的药量和仰角的调试他们就没样像样的。
被徐通寄予厚望的鸟铳和虎蹲炮全然没了鸟用,原本还勉强可堪一战的士气迅速跌落低谷,要不是身边还有近两百号人,比起对面排着横队端铳走来的高氏家丁队显得人多势众,只怕这些所谓的神木堡营兵精锐也要不战而溃了。
“给我杀!”
徐通抓着身边仅剩的两个披甲家丁朝前面已然不愿意再放铳的鸟铳手还有营兵们,拔刀喊道。
那仿佛催命般的鼓点声让徐通周围那些神木堡营兵们也是有种莫名的心悸,这时候随着徐通手下两名披甲家丁带头,他们拔刀冲向前方仍然踩着鼓点不紧不慢朝他们逼近的高家军铳手们,既然鸟铳和大炮都靠不住,那就只有靠手中的刀了。
“稳住!”
看着前方陡然间冲过来的叛军,陈升大吼了起来,这时候双方距离不到四十步,他还要再等等,直到二十步内才开火,在那种距离上,用二哥的话来说就是瞎子都能打中。
鼓点声中,看着前方像是疯了似的嚎叫冲来的叛军,两个打鼓的家丁手都有些发抖,可是那仿佛已经刻入他们脑海的鼓点节奏依然稳如老狗。
看着还是像一排呆头鹅那样木愣愣端铳走来的高家军铳手,徐通手下最后那两名披重甲的骑丁怒吼着挥动大刀,向前跃起劈砍向前方的那些端铳家丁。
“开火!”
就在这瞬间,陈升怒吼了起来,当他声音响起的同时,家丁们几乎是在瞬间捏下铳机,然后响成一条线般的铳声连环响起,火药燃烧的白色烟气瞬间弥漫在阵前。
那跃起的两名披着重甲的骑丁就像是被无形的攻城锤正面砸中,在半空里打着横倒飞在地,胸前精铁打的铠甲被开了个窟窿,死得不能再死。
横队列阵的鲁密铳第一次在大明朝完全发挥了它们可怕的威力,在接近二十步距离上的抵近射击没有任何甲胄能阻挡被黑火药爆炸喷射出的铅弹威力,而那些没有披甲的神木堡营兵就更像是纸糊的一样被打成了筛子。
就像是割麦子一样,六十杆齐射的鲁密铳直接把陈升他们当面的叛军给清空了,这时候烟气散去,看着面前横七竖八倒在血泊中的一大片尸体,陈升也被吓呆了,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因为战事并未结束。
“上刺刀,杀!”
随着陈升的吼声,家丁们纷纷取下腰里长约尺余,阔约三指的刺刀,套在鲁密铳的枪管上,然后他们手中的鲁密铳变成了长度接近人高的长矛。
横列的家丁们迅速变成了五个短横队,开始向前持矛刺杀,就像他们平时训练的一样,对上士气被彻底摧毁的神木堡营兵,哪怕他们人数处于劣势,但还是堂堂正正碾压了过去。
“徐通老贼!”
陈升抬头,看到了上马逃跑的徐通,可这时候他要指挥家丁们刺杀那些仍在负隅顽抗的神木堡叛军余孽,不过随即让陈升放下心来的是,二哥在驱赶那些溃散的官兵冲击叛军的前军后,已经带着马队飞快地从侧翼奔驰过来。
陈升的吼声,也让正在抵抗的叛军失去了最后的抵抗勇气,尤其是那些叛军的鸟铳手们直接把手中的鸟铳扔在地上后跪了下来。
高进策马朝着只领着几骑仓惶逃向摩天岭方向的徐通追击而上,今日就是上天入地,他也要抓了徐通这老狗,任谁都救不了他。
当张坚领着剩下的刀盾队和炮队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陈升他们前方只剩下最后抱团自守的三百神木堡营兵。
“升哥儿,高爷不在,您给个话儿吧,这些剩下的贼厮鸟是杀了还是招降。”
张坚颇为遗憾自己没有赶上大战,眼下也只能拿那剩下的三百多还没有主动投降的叛军营兵过把瘾,不过高爷不在,就得听陈升的。
“二哥说过,此战徐老狗手下家丁及其营兵所属,概不受降。”
“那些怎么办?”
张坚看向了陈升那些铳手家丁们前面跪了一地的叛军营兵,徐老狗手下营兵和官兵可谓是泾渭分明,这些瞧着就是营兵。
“全都杀了。”
陈升沉默了下,然后冷声说道,率兽食人者当杀之,徐老狗要死,这些挥刀向弱者施暴的兽兵也要杀之,不然何以慰籍那些无辜死去的老弱妇孺,儿童稚子。
“得令。”
张坚应声道,然后看向郑瘸子道,“老郑,把你的炮队拉出来,给对面来一轮。”
在张坚的指挥下,刀盾队在前,长枪队在后,当着那三百未降的叛军营兵的面,直接将跪了一地的那些叛军鸟铳手和营兵斩杀殆尽。
这样的阵前处决,让剩下的叛军营兵们绝望之下,打算和这些不给活路的高家军拼了,可是当他们鼓足勇气,主动发起冲锋时,郑瘸子领着他那帮炮手们打出了一轮齐射,直接将他们最后的勇气给打没了。
接下来便是崩溃后的屠杀,张坚领着队伍将剩下的叛军营兵合围后,全部刺杀,没留活口。
……
摩天岭前,被高进死死咬住的徐通看到前方的山野密林时,绝望的脸上露出丝喜色,只要逃到山林里,高进那恶贼便追不上自己了。
就在徐通用短刀扎在马臀上时,他身后忽地响起一阵恶风,他蓦然回头,却是吓得双眼圆睁,只见高进小儿手下那个须眉皆白的老头不知何时追到了他身后,更是在骏马奔驰的背上踏鞍飞扑,手中长刀朝他此来。
程冲斗全力飞扑的一击还是落了空,可是他手中的长刀最后被他狠狠贯入了徐通胯下的战马身上,尘土飞扬间程冲斗落地后在地上一连翻滚了十多圈方才起身。
这时候马匹的哀鸣声中,徐通胯下的战马轰然倒地,将徐通掀翻了出去,徐通仓惶地从地上起身,连滚带爬地想要逃向前方密林,可是这时候高进已经策马赶到,手中长矛被他单手掷出,擦着徐通的左臂而过,然后钉在前方的泥土里,嗡嗡直响。
被削断半臂的徐通踉跄跪地,杀猪似地惨嚎起来,高进那记投矛直接把他左臂削断骨头,只剩下层皮肉连着,伤口处喷出的血液洒满了他的脸。
“给他把伤口裹上,不能就让这老狗这么死了。”
翻过身的徐通看着下马后正俯视着他的高进,那张脸上全是刻骨的怨毒,“高进,你这个不得好死的狗东西,我只恨当日信了姓范的鬼话,没早日杀……”
“啊!”
给徐通裹伤的程冲斗死命地扣紧了那绑住他断臂处的牛皮索,疼得徐通再次惨嚎起来。
“老狗,我也只恨当日没早点杀了你,以至于神木堡百姓遭你荼毒,你放心,你徐家满门,上下老幼良贱,有一个算一个,都会下去陪你的。”
高进看着被擒后毫无悔意的徐通,死死掐住他的下巴,盯着那张扭曲得不能称之为人的脸孔,冷声说道。
“只……是些……杀也杀不完……的贱民,高进,你……这……伪君子……莫要装……什么英雄……”
徐通依然死死咬着牙,断断续续地骂着,这让高进身边的王斗和杨大眼怒极,恨不得当场就要杀了他。
“这老狗是在激我们杀他,不要上他的当。”
高进挥手拦住王斗和杨大眼,接着道,“我们回去。”
砸落徐通满口牙齿后,王斗方才解恨地将这老狗扔在马上,这时候高进他们才翻身上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