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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虽是无星无月,屋里倒是灯火明亮。

热闹而不喧哗。

贾母接着闲聊了几句,便觉得精神有些困顿,问过此刻的时辰后,随即挥一挥手,有些倦怠地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去罢。”

“老祖宗也早些安歇吧。”

贾宝玉转身看向林黛玉,含笑说道:“林妹妹既是初次进府,想必还不知府上格局,今日且跟着我一同去吧,日后我再慢慢与你分说。”

林黛玉低声道:“谢谢宝哥哥。”

贾宝玉遂领着林黛玉来到碧纱橱,身后则跟着一整群的丫环婆子们。

到夜深时方才各自散去。

王熙凤作为荣国府事实上的管家,早已派人送来花帐和锦被等物。林黛玉带来的王嬷嬷陪侍在橱内,还有一个贾母给她的丫环鹦哥服侍。

贾宝玉的丫环袭人则陪侍在外间床上。

袭人服侍过贾宝玉后,见里间一直不曾熄灯,便轻轻地揭帘进来,悄声笑问道:“姑娘怎么还不见歇息?莫不是还有些认床罢?”

林黛玉忙让道:“姐姐请坐。”

袭人在床沿一坐,见林黛玉脸有泪痕,连忙问道:“好端端的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在淌眼抹泪呢?”

“林姑娘想家呢。”

鹦哥笑道:“姑娘初来乍到的,这倒是人之常情,我好容易才劝好的,现下正准备安歇呢,偏袭人姐姐你事多,非要进来探看一遭。”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袭人抿嘴一笑,道:“林姑娘只管放宽心罢,府里新奇好顽的多着呢,别的且撂下不说,单就外面坐着的宝二爷,就是个最会解闷逗乐的,往后尽有的是热闹可瞧呢。”

林黛玉便道:“我看外间的烛火未熄,莫非宝哥哥还不曾睡?”

“还没呢。”

袭人摇一摇头,轻声道:“现下还在外间桌上练字呢,说早睡那都是哄老太太的,我们这些丫环都劝过他,只是这二爷骨子里执拗,无论寒冬酷暑,夜夜都要温书。”

林黛玉便叹道:“他何以用功至此?”

“谁说不是呢。”

贾宝玉写满一幅字,站起身活动着筋骨,不知不觉间已信步来到帘子前,听见里面的姑娘们正在谈论自己,心头不禁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些只存在于书里的可爱姑娘们,现在却和自己只有一道珠帘的距离。

而且都是如此的真切鲜活!

他想着眼前仙子般的林黛玉,还有那圆润如珠玉的薛宝钗,缱倦缠绵的画卷正在眼前徐徐展开,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姹紫嫣红?

他不由得满心期待!

漫长的夜晚随着思绪散尽,而黎明的钟鼓已悄然响起。

天边逐渐泛起鱼肚白。

袭人一早便起床服侍贾宝玉洗漱,穿戴完毕后先用过备好的早膳,他就得准时到业师那里做功课,一出门就见小厮茗烟正候在外面,笔砚书具等物都已准备得很妥当。

贾宝玉颔首道:“走吧。”

茗烟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路闲聊着近日听来的都中趣闻,因他自小就跟着贾宝玉做伴当,主仆间的相处倒是很轻松随意。

待转过一道回廊后,迎面却跑来一个人影。

贾宝玉下意识地抽身避开,而茗烟却是被撞了个满怀,他方才侃天说地正吹得起劲,结果一转身就撞得眼冒金星,将带着的书籍文具散落一地,忍不住跳起来就骂:“哪个没长眼的杂碎……环,环哥儿?”

他才看清撞倒自己的正是主子的兄弟贾环。

贾政作为贾母最疼爱的二儿子,膝下就只有贾宝玉和贾环二子,但是贾宝玉是正妻王夫人所出,而贾环却只是赵姨娘生的庶子,因而在贾府的地位可谓天差地别。

这种差别引发的是无可调和的矛盾。

贾宝玉早知贾环母子对自己心存恨意,那赵姨娘更是处心积虑想置他于死地,以便将儿子推上荣国府继承者的宝座,贾环虽然不曾将利益盘算得这般仔细,但同样对他有着近乎畸形的仇视怨愤。

只是一直隐忍着不敢发作。

贾宝玉对这些倒没怎么在意,横竖就只当自己没这个兄弟,见茗烟正收拾地上的东西,便冷眼看向瑟缩着的贾环:“一清早便慌慌张张做什么去?”

贾环低着头道:“我和几个哥儿约了出府去顽。”

“那你倒是心热得很。”

贾宝玉冷笑道:“真难为你能起这么早,不说去私塾听先生讲课,一心一意只惦记着玩乐,父亲明日便要考校功课,看来你已是胸有成竹啊。”

“横竖我是比不过二哥你的。”

贾环抬起头,硬声道:“您才是满府上下的心头肉,将来必然是要为官做宰的,我们这些无才无德的弟兄,哪有资格和二哥比个高低?……反正老爷从来没有指望过我!”

“因此你便想自暴自弃?”

贾宝玉冷笑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满,觉得长辈们看轻你,但人只有学会自重,才会得到别人看重,脸面是自己挣的,没人能拦得了你,倘若你肯读书求上进,还有谁敢糟践你不成?”

贾环咬牙不语。

“我的这些言语,你可听可不听,横竖咱两不是亲兄弟,我可没能耐辖制着你。”贾宝玉冷冷一笑,道:“你只需记着我一句话,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贾环咬着牙道:“二哥教训得是。”

“你去吧。”

贾宝玉见他满怀不忿的模样,便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白搭,反正他从来没有指望过贾环,自然没心思再对他循循善诱,只得挥一挥手让他赶紧离开。

贾环便一溜烟地向东而去。

待走到贾宝玉看不见的角落,他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一望,稚嫩的脸上满是桀骜的表情,跺着脚发狠道:“早晚有一日你落在我的手心里,到时再让你领教一回爷的厉害!”

贾宝玉自然不知道这些事。

他照例做完了今日的晨课,得了几句越发精进的夸赞,业师看过他写的几篇策论,不禁满意地点头赞道:“果然是天上星宿下凡的,这几篇文章火候都很不错,只要再好生磨砺两年,想必足以下场应试罢!”

贾宝玉恭谨道:“都是先生教导有方。”

“难得你这孩子天资纵横,但从未有恃才傲物的恶习。”业师感叹一回,回过神道:“趁着现下时间还早,咱们不妨再下点苦功,你先看这一篇文章,于破题处还是稍有瑕疵,依为师的意思,不如略作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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