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锦衣还来不及揣摩汐瑶话里暗藏的意思,角楼下,贵女们已然越吵越烈。睍莼璩浪
慕汐婵怒视袁洛星身旁的女子,疾言厉色,“身在禁宫,话切莫乱说!袁四小姐口口声声道我慕家勾结张家谋逆,可有证据?!”
话罢了,她身后立刻有人连声附和。
张家一事过去许久,皇上又将将驾崩,在这会儿提及这些,不知人有何居心!
再者慕家一门忠烈,不然怎可能出了两位王妃轹?
不用细细思绪都知,慕汐婵能有这样多的人帮腔,无非是因为她的长姐,还有与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现如今都做了亲王的正妃。
汐瑶闻声再度往下看去,一眼就瞧见了慕汐婵口中所指的‘袁四小姐’。
她是袁洛星的庶妹之一,具体叫个什么名字,汐瑶一时想不起来,只晓得此女虽是庶出,可因为外祖父在地方担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母亲也很会为人,便是在袁家相当得脸篝。
否则袁洛星也不会将她带在身旁。
单瞧她此时端的就是一副存心找茬的好气魄,若背后无人撑腰,她哪里敢在宫里放肆。
再听她以言语相激道,“慕家出了两位王妃,这倒是不假,可这与慕二小姐有何关系呢?”
慕汐婵脸貌一僵,连带她身后的支持者都齐齐哑声。
是啊,慕家一连出了两位王妃,虽说是无限荣耀,可对如今慕家的二小姐来说,这才是致命的打击!
她花开遍地的大儒爹爹到底可有与张家勾结?
京城里早就传遍了,慕汐婵没有死在洛州,能从大火里捡得一条命来,都得多亏得现如今的璟王妃,她的大姐姐慕汐瑶够本事!
更有人云亦云,说武安侯正是因为得知慕坚与张家一起归顺了前朝轩辕氏,密谋造反,才反被设计,战死在巫峡关。
先帝体恤慕汐瑶,又欣赏她聪慧过人,故才有东都赐婚,让她亲自到河黍戴罪立功。
她将慕汐婵救回来,寻名医为其医治,那叫做不计前嫌!
就说前几日,性子生冷的裴王妃难得在王府办了个小小的茶会,不是没有叫上慕汐婵么。
还有啊,四方侯早就表示要娶了她做夫人,且不说生生横挡出来的袁洛星,那慕汐瑶有通天的本事,依着她与陈月泽的交情,何以不为自己的二妹妹说上两句话?
提起这慕家三姐妹,真是道不尽的稀奇,说不完的是非。
一双双怀疑的眼睛看向慕汐婵,那些流言蜚语兀自在人心里翻腾。
起先还帮着她说话的女子们都识时务的闭上了嘴。
假使那两位王妃并不待见她,那她们又何苦去得罪左相家的千金?
看看袁洛星那圆鼓鼓的肚子,纵使还没过门,纵使太公主不喜,这四方侯夫人的位置已是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一下子尝到被孤立的滋味儿,慕汐婵眼眶霎时通红。
咬着下唇,忍着眼泪,她看着袁四小姐道,“我大姐姐和三妹妹身为王妃,是与我不得关系,要拿出来说的是你们,到底是何意思,有什么居心,不如今日索性都说穿了,说个痛快可好?”
她将在场的众女眷逐一望遍,见人都默不作声了,才是冷冷的笑了一笑,又道,“你们如何说我都好,借我两个姊妹奚落我更无所谓,可若是谁要再污蔑我慕家忠烈英魂,我就是死都要告到两位太后娘娘那里去!”
此话一出,果真吓煞了几张娇俏脸孔,连带那袁四小姐也颇惊。
慕家忠烈英魂……
听到这里,汐瑶不禁勾起一笑。
这话说出来唬唬外人还尚可,却不巧被她听去,是连她都忍不住摇头。
倘若世间真有黄泉路,不知祖父和爹爹可有在路上等慕坚一等!
下方,袁洛星适时的责难了她的四妹妹两句,随后一手撑在后腰上,挺着肚子走上前去,对慕汐婵和颜悦色道,“我这四妹妹是个等不上台面的,你莫要往心里去。方才我说那话并非你想的意思。”
慕汐婵涩涩一笑,明知她在演戏,碍着那么多双眼睛,只好问,“那是何意思?”
袁洛星道,“我并非阻拦你去宁喜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只我姑母也在……”
说到此,她露出一丝为难之色,更看了看周围的人,再接着道,“太后娘娘与我姑母自来不和,尤为近来更甚,就拿早先来说,刘小姐就因为她爹爹前日在朝中一番话,被……我不说你们也看见了,之余慕家……”
一门忠烈是没错,可也正是因为此,慕汐灵在纳兰岚和袁雪飞哪出都不讨好!
那慕汐瑶就更不用说了,就是孝淑敏太后望见她,心情都无比复杂。
毫无依靠的慕汐婵在新皇刚驾崩的节骨眼上出现,不是明摆着走出去做撒气筒么?
主动拉起她的手,袁洛星处处都似为她着想,“你身子刚好,我怕你去了之后无端端被牵累,才道不若你先行回避,不想被误会了意思,是我考虑不周,你可别要怨我啊……”
她说完,就有贵女出来圆场,“原来袁小姐是这个意思,误会,都是误会!”
那袁四小姐也对慕汐婵歉意道,“是我轻信外面那些荒唐可笑的传言,慕二小姐莫往心里去,茜儿在这厢给你赔不是了。”
罢了她就盈盈欠了欠身,规规矩矩的作了礼。
看到此处,徐锦衣不由叹道,“下面的诸位小姐们年纪轻轻,可这台阶摆得还真不错。”
他身为官场中人,或许在各派大臣之间游刃有余,可是对女人之间这些弯弯绕绕……
能看出那袁四小姐以身做了台阶给慕汐婵顺着踩下去,已是他眼界非凡。
而汐瑶已见怪不怪。
想她两年前才子宴进宫时就危机重重,遭了袁雪飞一个随性的设计。
眼皮底下的,都是些惯用伎俩而已。
宫里那几位得道千年的老妖精,早就不屑用了。
望慕汐婵根本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汐瑶笑道,“我这二妹妹自小就是个烈性子,这还没完呢。”
“没完?!”徐锦衣都已把目光收回,闻她一说,又把头伸出围墙向下看去。
果真,待袁四小姐起身后,慕汐婵不领情道,“许你家姐姐对我是好意,不过要说到你?呵……”
轻笑了一声,她根本没想与谁留半分情面,“哪个不晓得月泽要娶我为正妻?袁太妃因此怪罪于我,这我都认了,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庶出女,就想为你姐姐和她肚子里还不得名分的孩子出头?”
话音方落,众女眷无不愕然变色。
袁洛星更是茫然又委屈,她那近六个月的身子人人都望在眼里。
先有祭祖大典上先皇毒发而亡,她被告知婚事只能在大丧之后从简置办,这些她统统都应下,只因……
肚子等不得了!
可不想平宁公主在畅音阁发了狂性,一年才将过半,接连崩天了两位皇上,外面都在笑话她,说她孩子出世都还‘待字闺中’。
爹爹成日见了她便只有叹气,恨不得当没生过她这个女儿,就在三日前,太公主亲自来相府见她,竟是要她答应和慕汐婵一起嫁与陈月泽!
迎着袁洛星酸涩的目光,就着她还握着自己的手,慕汐婵反手将她紧紧抓住,语气里尽是不善,“星儿,你且放心,将来你我入了侯府,大家平起平坐!”
她们都做陈月泽的四方侯夫人,平妻……
想当初慕汐婵最是反对张恩慈入慕府,那平妻是意思,她还不晓得么?!
说出来好听,可终归有一个是妾!
转瞬间袁洛星就显出弱势,她标志的美人脸被身上白色的衣裙衬得楚楚可怜,眼泪在美目里闪烁着,道,“你怨我是应该的,我自知月泽心里的人是你,我……”
“莫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慕汐婵一口打断她,道,“事已至此,我定会好好的照顾你!”
望她们红着眼眶,泪眼里明刀暗枪使个不停,徐锦衣不得耐心了,蹙眉道,“下官真想与那两位小姐一人送一把宝剑!”
让她们互相砍杀一番,都比眼下看着来得痛快!
汐瑶失笑道,“徐大人别急,正到了精彩之处。”
才听她说完,忽然失措的尖叫声近乎划破这处上方的天空,随之,角楼下乱成一团!!
袁洛星已坐倒在地上,惨白的小脸只有痛苦的表情,周围的女子们涌上去关切的关切,搀扶的搀扶,眼看着鲜血从她身下溢出,染红了白纱孝服。
伺候贵女们的太监和宫婢们都被吓着了,这是动了胎气啊!
慕汐婵被挤到一边,此时再耍不起狠,也说不出刻薄话。
唯有僵滞的站立,听那一声声对她的指责。
“这……”徐锦衣在上面望得一清二楚。
将才就在汐瑶说完那句的同时,是袁洛星猛然间往后狠狠仰倒去,自个儿摔着了?
发生得太快,就是周围的人都反应不及,单一瞬间,像是她被慕汐婵推了一把……
徐锦衣目瞪口呆,“这就是所谓的……栽赃嫁祸?”
汐瑶看他表情艰难,很是难理解,又很是无法不理解!
她淡笑,“大人觉得女子间的争斗,与朝堂上相比又如何?”
徐锦衣都没做多想就道,“自然是不能比的!朝堂上谈论的是国家大事,民生百态,才将……才将虽让下官长了眼界,只细细一想……”
“你觉得也不过如此?”汐瑶问。
徐锦衣面僵僵,找不到更好的说辞,便点了点头。
汐瑶与他见解不同,“可是这么多年了,太后娘娘与袁太妃也是这样过来的。”
“太后娘娘与袁太妃的手段更要高明许多。”徐锦衣奸猾道,“王妃可是将慕二小姐与袁小姐抬得……太高?”
“有吗?”汐瑶扬眉。
直至袁洛星被抬往太医院方向,她抬首来,再不看多看,娓娓道,“今日我会在这里,是因为赤昭殿里有个小公公同我说,此地看落日极美,想来徐大人也是从他那处得知,否则怎晓得来这处找我。”
“王妃的意思是……你是被人故意引来的?”徐锦衣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汐瑶不否认,“我先没想那么多,奴才讨好主子的花样多得很。我喜在午膳和晚膳后出来溜两圈,宫里头人人都晓得。”
没想到竟然被利用了。
她亦是看着好戏,慢慢理清的思绪。
闻言,徐锦衣不免再探头出去多望一眼。
下方人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慕汐婵一人孤身站立,在她旁边不远处,两个宫婢和一个太监安安静静的候着。
看起来像是等候她差遣,只刚才发生那么大的事,袁洛星肚子里的又是四方侯的骨肉,说他们是在盯着慕汐婵的行踪也不为过。
徐锦衣疑惑,“慕二小姐专诚引王妃来看戏?”
看她如何迫丨害袁洛星?
“二妹妹引我来,是想让我看她受人欺辱的模样,以此提醒我,她是慕家的人,与我还有灵儿此生都脱不了干系。”
慕汐婵腿脚利落之后,忙不迭的想嫁给陈月泽,这当中诸多阻挠,她不得依附,慕汐灵断不会帮她,她自然会把注意打到汐瑶身上。
“至于星儿……”
说起她,汐瑶淡然的神情里多出一丝残忍,“她肚子里的孩子本就生不出来,算算日子也差不离了,恐是她自己察觉异样,借了这个机会对付婵儿吧。”
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能看到一场风波暗涌的好戏。
一个赛过一个的机灵,一个比一个想得更加的深远。
如此这般,徐锦衣还敢小视她们么?
“下官心悦诚服!”他惭愧低头。
汐瑶已是意兴阑珊。
看着这天色渐暗,这皇宫又将置于夜色之下,十年百年如一日。
变的,只有在宫里争斗的人。
她从未喜欢过这里,为何如今还要留下呢?
思绪不觉间又飘忽到远处去了,得徐锦衣又在耳边道,“并非下官怀疑王妃,只是……”
他露出费解,如同真的不明,“王妃为何会晓得袁小姐肚子里的孩子生不下来?”
汐瑶斜目诡异的看他,那眼色刚扫过去,他即刻假装窝囊低头。
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伪君子!
对着这样一个十分动人察言观色,装愚钝看人心的朝臣,汐瑶都有些想过一把做女皇的瘾了!
“告诉你也无妨。”她欣然道,“星儿最初得知自己有孕时,就曾动过不要的念头,只被一个人劝下了,那人同她说,四方侯是个心软的,借此机会告诉了他,加上左相的威望,就是顾及着这个孩子,太公主和陈国公也只能将人迎进门了。”
一边说,汐瑶回想起当日在煜王府外那一幕,还有颜莫歌告知她这些时候那极其得意的坏嘴脸。
不禁,她才察觉对那嘴毒的玉面公子甚是想念。
半响闪神,末了她才继续道,“只可惜劝解星儿的那个人别有用意,不是个心善的,故而在约谈她时,就与她的茶水里落了一些东西。”
袁洛星的孩子怎可能生得出来呢?
初初时候,是她不珍惜陈月泽。
而如今,陈月泽已经不会爱了。
“这孩子最多长到五个月就会变成死胎,算算时日,她这肚子该满六个足月了,再不想法子将其排出体内,她性命堪忧。”
汐瑶话音平静的说罢了,幽然叹息,“二妹妹千算万算,不曾算到星儿舍得拿腹中的孩儿来设计她,舍不得也要舍得的事,送上丨门的替死鬼,唉……”
前世她被人算计,今生她算计别人。
直至此时,光是看看都唏嘘不已。
有什么意思?就算争赢了,能得什么?
陈月泽的心?
他早就是个无心的人……
见汐瑶神色眉眼尽是怅然,徐锦衣对她假装宽慰道,“王妃还请看开一些,宫里就是如此了,况且,离了这深宫,外面,人心一样险恶。”
“徐大人言之有理,那么——”
“那么?”
迎着慕汐瑶递给自己的诡笑之色,徐锦衣忽然觉得不太妙。
遂听她吩咐道,“既然徐大人知道了今日发生的来龙去脉,烦请多跑一趟,将此事巨细不漏的告知四方侯吧。”
徐锦衣默了默,摊上不想管的事,他忽然感到很苦恼。
还没等他想个说辞推拒,汐瑶再道,“对了,关于死胎一事,找关御医给星儿看看吧,他定能望出蹊跷。”
即便举世无双的陈公子已然不会再爱,汐瑶也不忍心让慕汐婵和袁洛星之流站在他身旁,将那些世俗苦恼带给他。
璟王妃用的是命令的语气,他拒绝不得。
左思右想,明知会得罪人,也只有咬牙应下,“下官定不负王妃所托。”
“没事了,大人请回吧,莫扰我清静。”来人不得利用价值,汐瑶连官腔都不与他多打。
徐锦衣老实的转身,行了两步,才似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骂着自己的记性,又折返回来。
汐瑶同时转身,与他一记‘早有所料’的笑,“还有何事?”
藏匿在先帝身边的红人碎步移上前,靠近了那女子,之余四下环顾,生怕被谁瞧见当成把斌抓去。
其后,他才鬼祟道,“王妃不想知道下官此次出行北境有何收获,或者……有没有受谁人之托吗?”
“我想哪怕是祁煜风和祁明夏都不曾想到,钦天监的徐大人,芝麻小官,竟得先帝委以重任,更甚亲自插手祁国国运兴衰,谁主国君?”
汐瑶伸出芊芊素指,指向徐锦衣放她刚才给他的那封信的胸口位置,笑盈盈的威丨胁,“可是我是小女子,这天下兴亡同我没有丝毫关系,徐大人信不信,若我疯起来,比平宁公主还可怕几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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