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颜莫歌不说,夜澜也知他对自己是如何。
可见他将将恍悟的神态表情,难道这傻子现下才反映过来么?
她凝视他,脸容静淡美好,眸光如星辰,“我也不知为何我会在你的两则之外,不过,谢谢你对我好。”
言罢,夜澜眉眼弯弯,冲颜莫歌温软一笑,那刹间,他好像望见了世间最美的景致。
她难得温和,他便更显局促,还不如往日相互拌嘴谁也不让谁要来得自在炱。
身体里似有何物在躁动,挠得他无法平静,滑动了咽喉,颜莫歌将脸撇向另一边,为自己开解道,“或许你与我有几分相似吧。”
少小时的遭遇虽不同,却都是不好的。
待人疏离冷漠并非本性,只因不敢付出太多,如此就不会有太多的失望,更不会给他人伤了自己的机会棱。
“不同的。”夜澜轻声说道,神情若有所思,“你阿爹待你方式虽有些特别,但我看得出,他很是在意你。”
颜莫歌不甘道,“你爹爹虽怕极了你二娘,可本公子也看得出,敬火节那夜你忽然出现,他亦是高兴得快老泪纵横,又愧疚难当。”
“愧疚有个什么作用?”不屑的哼了一声,夜澜语调都变得生硬,“若他不生二心,硬要抬二娘过门,我娘亲也不会早早过身,更不会叫我和素心……”
“如何?”闻她欲言又止,颜莫歌追问。
夜澜却不应他了。
这晚颇为安宁,她不如平日里凶巴巴的模样,难得的机会,他可不想轻易错过。
颜莫歌转身去与她相对,见她一张困苦隐忍的面容,他直问,“你二娘还对你与你妹妹做了什么丧天害理的事?说来与我听,莫要自己憋在心里,若你实在觉得不痛快,待明儿个天一亮,我们在折回去将她好好收拾一番,你看如何?”
夜澜失笑,“我看不如何,现如今想想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伤心事。”
可是他脸容坚持,凝住她的眼眸里皆是等待,她不得办法,幽幽转转叹了口气,道,“那时我娘刚下葬,二娘的狐狸尾巴还未露出来,那夜正逢敬火节,她说带我与素心去街上看热闹,谁想我们被她领奴市,她对我们说,家里光景不大好,她又有了身孕,大夫说那一胎还是男胎,姚家养不起那么多女儿,故而要将我们送走一个。”
颜莫歌顺着接道,“你身为长姐,自然求你二娘将你卖了,留下妹妹,我说得可对?”
“对,也不全对。”
夜澜陷在儿时的记忆里,有些酸涩和无奈,“素心虽小我两岁,却与我感情极好,我与她都求二娘将自己送走,那贩奴的管事看出二娘并非为求财,就道不收那么小的女娃,太小了,多半会死在路上,不过若是二娘愿意贱卖的话,他便做个考虑。”
说起这贩奴的事,她心血来潮,“你猜,他花了多少钱买的我?”
颜莫歌初初做的就是这个生意,从十四岁起,南疆到北境最大的贩奴买卖由他全权掌管,问他可真是问对了人。
几乎是夜澜话语出口,他心如算盘,飞快的拨弄起来。
壮年男子十银,妙龄女子二十银,若是会个巧活,有个擅长则另当别论了。
至于十岁下的孩童,早年阿爹就对手下得力的人下了严令,对此是禁止的。
南疆到北境路途遥远,孩童太小,经受不住长途跋涉,颜家的钱财本就来得不正,这样的孽障自然是不造的好。
可是其他的黑心商贩却钻了这个空子,有的还专只贩卖幼儿。
望了望夜澜,颜莫歌心有不忍,蠕了蠕唇瓣,终归什么也没说。
她倒不大在意,干脆道,“十个铜板。”
说时,她语调轻快,他的神色跟着一紧。
夜澜并不在意,遂道,“说起这十个铜板,可是叫二娘耿耿于怀,你可想听?”
“说来。”
“当年我爹爹与城西一家陈姓老爷交好,那陈老爷脾气暴得很,莫说家中的下人,就是连妻儿都打得不含糊,一次爹爹去陈家下棋,那时还是陈家侍婢的二娘来奉茶,她故意将茶水翻倒在爹爹身上,陈老爷跳起来扬言要将她打死,她哭求不断,爹爹心一软就开口要了人,陈老爷虽恶,心却通透,他知我爹爹好诓,却不好拂了他的脸面,就用十个铜板将二娘贱卖了,想以此羞辱当个提醒。”
此时当时在恩周城传得街知巷闻,弄得夜澜这本事了得的二娘好一阵不曾上街。
是个人都晓得要些脸面,何况她想做姚家的当家主母。
只是那时,哪个会晓得她有如此大的野心?
夜澜自嘲的笑,笑得轻描淡写,“所以后来,我说我只要十个铜板,二娘觉得爹爹花了这么多钱买她,羞辱她,她也用同样的钱来羞辱我,是一件能大快人心的事,便爽快的答应了。”
颜莫歌一拳重重的落在床板上,怒道,“可恶!”
看他嫉恶如仇的模样,怕是天还未亮,他都想动身回恩周,找到那姚家二娘再将她狠狠揍一顿了。
上次只将她毒烂了舌头,再打折一条腿,当真太便宜!
“过了这么久,我早都觉得不得紧要了,你气个什么劲?”夜澜好笑的望住他,平和道,“不过有个人帮我生气,好似叫我心里舒坦了一些。”
对着一个云淡风轻的人儿,说自己的事像是在说别人,颜莫歌无奈,“你还真是口硬心软,好说话。”
眸色里闪过一丝狠厉,他阴狠道,“若是我,那夜我定要了她的命!”
“你以为我没想过么?”
要一个人死多简单,尤其以夜澜的医术。
“只不过——”
覆下纤长的眼婕,她眸光暗了暗,略有一顿。
“我爹生性软弱,姚家若非有二娘支撑,恐也早就败落了,加之她还为姚家添了男丁,我心里虽有恨,那也是从前,不至于真的要她的命去,给她一个教训,叫她知道好歹,今后莫要乱来就好,我爹……还要靠她照顾。”
这都是夜澜的心里话,她也正是为此才出谷。
正好遇到了妹妹出嫁一事,补救得及时,终归不得遗憾了。
再者……
“说起来我当好好谢你,若非你出手,素心都被糟蹋了。”
这夜颜莫歌着实受了夜澜太多客气,反叫他不大自如,他亦是回她一笑,道,“哪个叫你在我那不近人情的两则之外,哪个叫你是姚素澜。”
姚素澜。
是有多久没听到别人这样喊自己了?
夜澜都快忘记原来她还有一个这样的名字。
半响,她怔怔然不知再言其他,半响后勉强挤出笑容,装作不在意道,“这世上早就没有姚素澜。”
听她言语处处都是为人着想,对自己却是只字不提,仿佛全无所谓,连姓名都舍弃了。
她只当做一片孤叶,随风飘到哪里就是哪里。
颜莫歌不由心疼起来,在她欲转身背对时,蓦地伸手将她圈到怀里。
他心如擂鼓,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愤怒,怒气系数化作与以双臂的力量,箍得夜澜气都快喘不顺了。
她又慌又乱,心下还有此前没有舒展完全的郁结和怅然,忽然被抱到他怀里去,幽冷的药香扑鼻袭来,又听见闷在他身体里那颗跳动得不寻常的心率……
原本想要挣扎,不知不觉间,反而平静了下来,找到一丝难能可贵的安宁。
脑袋顶上再响起颜莫歌蛮横又孩子气的宣告,他道,“不做姚素澜,你就是夜澜!忘掉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以后跟着爷,爷带你四海为家,再也不让哪个欺负你!我说到做到!”
夜澜哭笑不得,不舍挣脱,更不忍扫他的兴致,只好勉为其难,随了他的心意。
“好,你要说到做到。”
听她应了自己,他眸光中闪动出欣喜,只这一件,定是要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