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正,边城的北门率先打开,只要通过这道用精铁打造的巨大无比的城门,脚下就是富庶的祁境。
而需到卯时尽了,前往南疆的南门才会打开。
贫瘠的苗域为多少祁人所不屑,历代南疆王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祁国的锦绣江山。
天下自三年前纷乱平息后,南疆王一死,苗人们六神无主,权利几分,王位至今悬空,自斗都不暇了,再无多余的心思挥军北上,引发战祸。
这倒让居住在边境的百姓们偷得一丝侥幸清闲,日子过得越发平和扃。
可是随着南疆与东华海联姻的消息遍布扩散,人心开始惶惶难安。
彼时天际尽头才将微微泛出一抹亦橙红亦苍白的淡光,北城门内早就排了长长一溜儿想要进入祁境寻求庇护的百姓队伍。
这当中便有夜澜和奚夜叹。
约莫半个时辰前,夜澜悄悄离开了客栈,找到她的师傅奚芩,跪求他放过颜莫歌,奚夜很是痛快的应下,唯一的条件是要她带奚夜离开,更发誓此生都要守护在奚夜身边。
师傅向来一言九鼎,只要他说不伤颜莫歌,就定不会再害他性命。
夜澜深信不疑,以命起誓之后,不多话,带着奚夜上路,远离此地。
想是颜莫歌做梦都不会想到她会不回南疆,而是去此生都从没踏入半步的祁国。
天下之大,要躲一个人是何其的容易?
坚守城门的威武卫兵对出城的百姓盘查严密,队伍缓缓的向前蠕动着,天光渐渐有了起色,往这处汇聚,赶去祁国的人也越来越多。
站在队伍的中央,夜澜不禁回首向身后的城池望去。
笔直宽绰的街道上,三两稀疏的人影行于其中,却是没有她想要望见的那一人。
街旁的商铺里,店小二正忙着开业,掌柜的闲他们手脚不利索,站在门口,气势汹涌的骂得很是大声,老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言辞激烈又颇为精辟,句句都在理得很,让听的人都不禁失笑。
夜澜静静的望着那一处,混不觉的想起在澜谷里,自己一个劲的狠狠毒舌颜莫歌的情景来。
嘴角轻巧上翘,流露出丝丝回味的窃喜,眼波微微流转的眸底是连她都不晓得多深都浓的不舍。
奚夜从一旁的小摊子呼哧呼哧的跑回来,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站定在夜澜身前,霎时,她的思绪也嘎然而止。
不顾身后摊子老板吆喝‘还没给钱呐’,奚夜满脸堆着讨好,小心翼翼的用瓷勺子舀起一只,仔细吹了热气,送到她嘴边,“你吃!”
怕是天下间,他这贪吃鬼只惦记着小师姐,有了吃的先想到她。
夜澜对他温柔的笑了笑,说,“我不饿,你吃吧。”
虽说师弟是个傻子,她却从没对他心生嫌恶。
奚夜嘟嘴,扭动着一身肥肉,傻里傻气的撒娇,“你先吃饱了我再吃,阿爹说出门在外,我是男子汉,要照顾好你。”
因他动作太大,滚烫的馄饨汤从碗里溢了出来,烫得他嗷嗷的直叫唤,却又怕摔了碗,手再疼也把碗捏得紧紧的。
夜澜连忙拿出干净的手帕为他擦拭,再利落的取随身的药粉洒在他烫得发红的手背上,最后接过馄饨,“好,我吃,不过你待先去把钱付了。”
馄饨摊子的老板叫骂不停,引来好些人驻足。
见奚夜是个大块头,指不定一拳砸下来小命就去大半,所以他不敢靠近,一直站在远处嚷嚷,跳脚的模样,滑稽又让人无奈。
夜澜又问奚夜,“你可有钱?”
傻大个老实巴交的点点头,伸手便开始在腰间左摸摸右摸摸。
她还是不放心,“一碗馄饨多少钱,你可晓得?”
奚夜憨憨的笑,抠着面皮道,“摊子前写了五文钱一碗,我看到了的。”
这回夜澜总算对他露出宽心的笑容,“那去吧,莫要让人家久等了,给你自己也买一碗,待会儿出了城要走好久的路呢。”
奚夜听话的去了,庞大的身形像座小山,每迈开一个沉重的步子,仿佛大地都在震撼。
他刚走,夜澜就听到身后有人议论,为她叹惋不停。
委实可惜她这么好的姑娘,竟是跟了个丑陋蠢笨的傻子,造孽啊……
可是,若然她这这般做能换颜莫歌的性命,夜澜就认为很值得。
……
半个时辰后,边城以北十三里外。
虽此时早已天光大盛,但烈日还未完全升起,反倒有薄雾萦绕,鼻息里都沁爽非常。
曲折的官道上不乏赶往各处投奔亲友的百姓,两边青山葱茂,鸟语花香,使得路人心情愉悦,连步伐都轻松了许多。
夜澜看似只身一人走在路上,白衣飘飘,步伐轻缓从容,身上又不得任何行李,乍看去,就似天上临凡的女仙。
好些时候,赶车的壮年小哥儿大胆邀她同乘,还未等她开口拒绝,在不远处玩闹的奚夜就会立刻冒出来挡在夜澜身前,凶巴巴的踩断她的桃花。
无奈之下,小哥儿只好驾车行远,一行三回头,最后料定那大块头的傻子追不上了,便开口大骂:好一朵娇花插在了牛粪上啊!!
奚夜不甘示弱,扬声吼回:哪怕他是牛粪,也有娇花陪,小师姐是他的,哪个都抢不走!
气死人不偿命。
夜澜听了只得摇头笑笑作罢,将一转过前面的小弯,只见正前方路旁开阔处,那凉茶棚子下坐的一行人何其眼熟。
心下咯噔了声,人是怔忡顿步,站定再不前。
奚夜见她不走了,正好将刚才采的野花递给她,“小师姐,你闻香不香?送给你!”
夜澜未答话,奚夜便把话凑到自己的鼻子前用力嗅了一嗅,接着打了个干呕,连连吐舌。
这花真臭!还不及小师姐一根头发丝香。
他傻傻的问,“小师姐,是不是走累了?”
见前面有个凉茶棚子,旁边还有小厮在炸香油饼,那味儿,馋得他直流口水。
扭头看素来寡言的小师姐半响不得反映,他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好像又饿了,遂道,“我们去喝碗凉茶,吃几个饼子再走吧。”
说罢正要迈步前往,夜澜猛地抓住他的手,“不了,我不累,我们走吧,铺子里还有别的客人呢,莫要扰了人家。”
坐在铺子下久候多时的颜莫歌却是笑了,“相逢是缘,这茶铺并非本公子所开,本公子岂有阻人做生意之理?若姑娘想要喝一杯凉茶,大可过来便是。”
说着,他悠悠闲的饮了口杯子里的粗茶,茶虽难喝,心里却莫名安逸自得。
和他颜莫歌使手段把戏,夜澜还嫩了点。
……
同一时,相比北门人声越渐鼎沸,前往苗域的南门可谓冷清萧索。
偌大的城门下,就站了那么零星几人,汐瑶便是其中之一。
到这会儿子汗妃娘娘还在琢磨,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呢,还是奚芩太老奸巨猾,事事算尽?
天还没亮就被叫醒,倒是身在外,汐瑶有和衣而眠的习惯,匆匆洗了把脸就跟随奚芩走出客栈。
前后四下,傻大个不见了。
方是开口相问,奚芩不多隐瞒,只道早在不久前,他的好徒儿夜澜来到,将那蠢儿带走了去。
至于去到哪里,许是回澜谷,许是天涯海角,洒脱浪迹,这就是汐瑶管不着的事了。
汗妃娘娘欲哭无泪,咬牙暗恨,当真没人奈何得了一个奚芩了?
来到南门,奚芩又将藏身暗处的翼宿引现身,将背上沉沉的行囊药箱都交给他搬运,使唤得何其顺手。
这般明目张胆的再回苗域,一路向南疆王族的送嫁队伍追赶而去。
直到三人行出了高门,身影变得渺小,祁云澈才从他们方才所站之处走出,深眸远视,薄削的唇勾起弧度。
看来不得他在,他家爱妃也照样能处变不惊,大汗深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