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源看完,就将信扔进炭盆里,火舌慢慢吞没信纸,最后化为一堆灰烬。
片刻后,他起身走出屋外,久久看着长安城的方向,漆黑温润的眸子闪过一丝痛苦。
那个人进长安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但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态度,在他进入天枢殿的第一年,就表现得很清楚。他以为那人会派人来杀了他,或是用另外的法子折磨他,可是都没有,反而将鹿羽也给他送了过来。这些年,他无论做什么,那人都没有过问,也不曾给他送来过只言片语。
现在,那人终于要见他,没有威胁,没有恐吓,只是如常地给他送来一份信,信上的措辞一样简简单单,没有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一句警告之言。仅就这样,他心里就难以抑制地生出了丝丝恐惧。
闭上眼,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堕入无尽的黑暗,偶尔抬头看到头顶的阳光,都好似一场幻觉。
山上的风很大,腊月寒冬的北风更是刀子一样凌冽,他是水一样温柔,花一样美丽的男子,就连香殿里的侍女都不忍看他脸色苍白,特意走过来轻轻道一句:“源侍香?”
鹿源睁开眼,那一瞬,那双漆黑的眸子似润了一层水光,只是他轻轻一眨眼,唇边就已带起一抹浅笑,他面上笑容显露,令周围的寒风也随之温柔了几分。
那侍女的脸不禁红了红:“您在这站了许久,可是有什么需要?”
鹿源道:“让人备车,我要下山一趟。”
“是。”
……
鹿源的马车刚进长安城,蓝靛就收到了消息,随后将这消息送到安岚面前。
这段时间,如果没有安岚的传唤,或是经安岚允许,鹿源是不能下山的。
然而安岚听闻此事,面上并无异色,只是问了一句:“他去了哪里?”
“西市一个叫魅的艺姬馆,之前司徒镜曾在那里落脚。”蓝靛说完,见安岚没有言语,便问,“是不是需要属下……”
安岚摇头:“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跟着进去。如果他真的是去见司徒镜,凭他们俩,你的人是探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内容。”
蓝靛道:“那香殿那里,是不是要暗中准备一下,万一源侍香真的存有异心,或是……被迫做一些不利于先生的事,先生不得不防。”
安岚支着脑袋沉吟了片刻,抬起眼道:“将你派过去暗中盯着鹿源的人都撤了。”
蓝靛一惊:“先生!”
安岚道:“香殿那边也不用做任何安排。”
蓝靛深感不解:“先生这是为何?”
安岚接着道:“今夜子时之前,他若是没有来见我,你再做安排。”
蓝靛明白过来,遂应下,只是退出去前,安岚又问一句:“鹿羽呢?”
蓝靛道:“之前原是在天下无香,经那个晚上的事后,也被送出去了,现在就在魅馆,源侍香应该也都知道。”
安岚道:“找人看着她就行。”
“是。”
……
鹿源是从后面的小门进的魅馆,刚一进去,就有妆容精致的艺姬前来给他领路,但他并不是第一次走进这里,进入长安的第一年,他就已经来过这。如今四年过去了,这里看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改变,只是多了几个生面孔。
走到走廊转角处时,忽然看到鹿羽,鹿源不由站住。
鹿羽已不再是之前在香殿时那等素雅的妆扮,她换上了鲜艳的裙子,佩上了华丽的首饰,妆容亦比之前艳丽了许多。依旧是那么漂亮,只是如今的她,看起来更像是一朵带毒的罂粟。
兴许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以前那个天真直爽,又带着几分娇憨的少女,都是她伪装出来的。
鹿源站在鹿羽面前,平静的看着她,默然不语。
鹿羽倚在栏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鹿源:“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鹿源看了她良久,才道:“你在这里过得很好?”
鹿羽嗤笑:“当然。”
鹿源问:“比在天枢殿的时候还要开心?”
鹿羽又是一声冷笑,似不想回答他这么幼稚的问题。
然而鹿源接着问:“即便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是选择这里?”
鹿羽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却见鹿源依旧那么认真地看着自己,她想了想,就收起本要说出口的话,又琢磨了一会,才道:“难道你以为我是被迫无奈,才回到这里的?”
鹿源没有说话,鹿羽看着他,露出嘲弄的表情:“你总是喜欢这么自作多情,偏人家就是不领你的情。没错,天枢殿是个挺不错的地方,我在香殿这几年,也算过的开心,若说一点都不想回去,那是假的。鹿源,我会有回去的一日,待大祭司登上长香殿,坐上大香师的位置时,我自然会回去。”
鹿源问:“你就为了这个理由而回到这里?”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鹿羽勾起嘴角,略带几分得意地着看他,“既然你这么希望我回去,你就回来这里帮我如何,大祭司说了,到时那香殿内一样有我们兄妹俩的位置。”
鹿源忽然转过脸,看向外面的天,良久,轻轻一叹:“既然是你选择的路,希望你此生都不后悔。”
他说完,就收回目光,从鹿羽身边走了过去。
鹿羽慢慢收起面上的笑容,盯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目中露出恨意。
……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白园里一直很安静,不曾有访客到来。
用晚膳的时候,白焰过来,却看到她在窗户下插花。粗陶窄口的坛子随意插上两支俊俏的梅花,她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小剪刀,眼睛看着坛子里的梅花,面上神色认真,漂亮的脸蛋微微偏着。
白焰走过去,盘腿坐在她身边:“怎么不吃饭。”
安岚问:“你觉得是再剪一刀,还是就这样?”
白焰笑了:“这种事也值得琢磨这么久。”
安岚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将目光落回到梅花上:“若论风雅,谁能及得上当年的景炎公子。”
白焰:“……”
片刻,他轻轻一笑,伸手,在那花枝上随意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白梅,插到她发上,然后他身体微微往后,看着她和梅花,就这一笔,那花即添了灵动,她亦因此入了画。
白公子的手,亦能生魂,风雅不减当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