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有德跟在卫王身边多年,揣度卫王的心思是他极为擅长的,也自然知道这是卫王逼人就范的惯用手段,一如之前的宋淮。
可卫挽所言不无道理,他也不敢妄自做主,只好叫骁骑卫守住淮武王府的大门,自己回金阙请旨。
那张冷艳绝美的脸上,仿佛带笑,可细看却又不见笑,散着无限的威压和冷意,待骁骑卫撤出淮武王府的大门,捂着卫般嘴的那只手也落了下来,她忽而低头,嘴角缓缓勾起,肆意绽放攻击与野性的笑意。
极美、极艳、极其危险。
“小姑姑。”卫般伸手牵住她的衣袖,拉进怀里。
她没有回应,只是转过身,瞧了一眼蝶甲。
下一瞬,府内刀光四散,可未等蝶骨卫的长剑落在实处,就见一众婢女皆动作利落的抽出头上的长簪,毫不迟疑的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而另一边的仆从也都一个个倒下,黑色血液从七窍里缓缓流出。
廊下的灯笼笼着昏黄的光笼罩着四四方方的庭院。
瞬息间,卫挽便明白了,原来她一直以为的安全,是父兄为她筑起的坚实壁垒。
而在这之中完好的婢女、仆从都在下一瞬,成了蝶骨卫的剑下亡魂。
她就站在原地,负手而立,眼神空洞无光。
卫般亦是坚定地站在她身侧,鲜血溅在姑侄二人的身上,却没有令二人挪动一步,他们似浴血而生,又似想铭记这一刻。
直到泛着微微凉意的触感落在卫挽的脸上,为她擦去了眉尾喷溅而来的温热,她的凤目才有了些许神光。
视线上抬,入目便是那青筋分明,肌理细腻的脖颈。
“兰,哥哥。”卫般下意识的开口,却又在瞬间止住。
在骁骑卫冲进淮武王府大门的那一刻,青追已经眼疾手快的抱着那早产的女婴折返扶云阁。
九曲回廊里,她背着大大的包袱,一手提着昏迷的青棠,臂弯里抱着襁褓婴儿,手里还不忘将卫挽那杆玄铁长枪拿了出来,脚步慌张的朝着这边赶过来。
卫挽牵起卫般,就拉着他往挽亭走,顺势接过了青追手里的长枪:“走。”
青槐也迎了上去,接过了青追手里提着的青棠,把人双手往自己的脖颈上搭,将她背在身后。
蝶骨卫怕引人瞩目,皆躲在暗处,居高临下,更加能避免骁骑卫的人探进院子。
卫般的步子迈的飞快,几乎是跑着才能跟上卫挽的步伐,清俊的小脸上满是严肃又仔细,没有丝毫不耐,听话乖巧的跟在卫挽身边。
卫挽见他吃力,本想将人抱起来,还未等探下身子,就见那道白衣已经将人抱在怀里掂了掂。
眨眼之间天旋地转。
卫般吓了一跳,赶紧伸出一只胳膊薅住容羡肩膀上的衣料,清冽的青竹气扑面而来,却并不让人反感,彼时他的手里还抓着自家小姑姑的衣袖。
旋即,他遽尔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位犹若列松如翠的人,面不改色且毫不留情地将他抱在怀里的衣袖抽出。
而后伸出修长劲瘦的食指,将那衣袖稳稳地勾在自己的掌心。
饶是卫挽也不禁抿了唇,远山眉微蹙,她将衣袖朝外扯了扯。
没扯动。
可她如今没有多余的心思和他周旋,只好任由他牵着,提着枪大步朝前。
卫挽和容羡领着他们朝着桃树边上的厢房推门而入。
众人跟着走进内堂时,就见卫挽已经打开了一旁的成衣柜,长枪一撬就将地上的柜板掀了起来,又拽起了地上的青铜重砖。
而后伸手从容羡手中抱过了卫般,将他放在柜子里的石阶上,用手背擦了擦他下颌和额头上的血迹,而后将手掌按在他的头顶揉了揉,清冷的声线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温和:“下去。”
卫般自幼机灵,自然之道卫挽的话意味着什么。
那双稚嫩的桃花眼微红,站在石阶上扑到卫挽的怀里,小手环过她的腰身,将脸紧紧的贴在她的腹部。
良久,才松了力道,先行探下地道。
青追先是将怀里的小襁褓递给了卫般,而后同样红着眼朝卫挽的方向一直看,憋着嘴一脸不开心和委屈。
那边卫挽已经无奈的张开了双臂,旋即青追就扑了过来,她就不如卫般,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卫挽如是想,只好悠悠叹了口气,作出承诺:“放心,卫王不会轻易杀我,能带走的银钱都在这条隧道的尽头,你们走到出口不要立即出去,等我的接应信号。”
“是,”听着承诺,青追才松开了手,又忍不住道,“主子要小心。”
语毕,才探身下去帮青槐接青棠,而青槐就利落多了,朝卫挽拱手后,就低身下去,还不忘将青铜砖挪上。
卫挽看着那块青铜砖,严丝合缝的盖上,才将柜板填了上去,关上了柜门,就这样掌心在上面停了几息。
这条地道,是幼时容羡挖的。
从挽亭穿至隔壁,甚至横贯整个容府通向迎辉门外。
自卫挽重生,便为前往雁门一行做足了准备,金子全都砸成了薄片,藏到地道的尽头,剩下的物件也全部送去了此间乐流向市井,折换成粮食和黄金。
卫王赏给卫挽的金银细软、贝阙珠宫皆数不胜数,他自己只怕也记不清了,更别提其他人,何况卫都有些家底的人不在少数,也容易混淆。
“就这般笃定卫王不会杀你。”他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卫挽有些削瘦的身躯。
“他想要名利双收,自然做起事来会畏缩。可毕竟,人心不足蛇吞象,哪能天下的好事都让他占去。”她的手从柜门上滑下来,顺势拎起长枪,抬眼间便恢复了那清冷的容色。
中天月色擦着窗框打在容羡身上,孤冷清绝,好似不论是日光还是月光都那么偏爱他:“他想要坐实淮武王通敌叛国,定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你,毕竟如今他并不能完全掌控边疆,由你来指控是他最好的选择,事后若是败露,他便可以说你是贪生怕死,附庸权贵,所以陷害生父。”
她轻笑着低头,容色上是几分排斥的冷意,仿佛是沾染了肮脏一般:“届时,他便可以,以肃清卫家家风之名,将我就地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