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昊以前看过好几次刘备的传记。
然后一度想把他列为祖师爷。
现代人生活的时代离三国太远,也只能用自己身边的领导去套当年的曹刘。
曹操这种有文化又多疑残暴的领导大家见得多了。
孙权这种靠父兄基业起来的多疑又擅长玩弄权术的领导大家也见得多了。
甚至其他的所有皇帝,都能从你身边的领导中找到相似的身影,毕竟一切历史都是近代史嘛……
但刘备的画风,跟大家不一样。
或者说,跟众多领导的画风不一样。
他年少艰难,一生在死人堆里转战。
在平均寿命三十来岁的时代,他快五十了仍然不肯放弃年少时的理想,还在感慨自己大腿长了肥肉,是最近不努力了——
现代五十岁的人也大多数都在混吃等死,给年轻人灌毒鸡汤了。
可刘备却在那时候顶住艰难,逆流而上,最终成就一方大业,光耀史书。
如果没有刘备,三国只是一个普通的割据时代,中国历史上最不缺这种军阀,但缺这种极有人情味、烟火气,像一个顶配魔改版陈浩南的军阀。
所以大多数人都觉得刘备其实是个伪君子,就像某首富说自己不爱钱,某巨富说自己不好色,某女星说自己很傻很天真一样。
啊,就是这种伪君子,居然骗了一群杰出之士为他拼死奔走,还骗的这些杰出人才不怎么杰出的后人去保护他那个蠢得不可救药的儿子——
还一个个锐身赴难,壮烈牺牲。
生活里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人,肯定是装出来的,政治家都不傻嘛……
直到见到刘备之前,赵昊还是这样想的。
可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刘备居然去亲自迎接自己的到来,还带着他的结拜兄弟,一起去迎接那些逆流而上,投奔自己的士卒……
赵昊的目光扫过刘备身后,那些一起来列队迎接的重臣身影。
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有的平静,有的激动,甚至有的鄙夷。可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落在刘备身上的时候,又重新变成了发自内心的尊敬。
一个人一时装君子容易,一辈子装君子,真的好难。
装的久了,他可能不知不觉就将日常习惯代入了自己的行为准则,反而变成了一个真实的人……
“恭迎背嵬军众将回归!”一个中年军官朗声道。
“恭迎背嵬军众将回归!”一个少年将军激动地大喊道。
“恭迎背嵬军众将回归!”一个病容满脸的文士拼命喊道。
围观的民众、大臣齐刷刷的让开一条直通襄阳的大路。
赵昊在关银屏身后轻轻推了一把,还在迷茫中的关银屏这才反应过来,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缓步上前。
她朱红色的战袍在皑皑白雪中如一团燃烧着的烈焰,她用黄鹂般的声音坚定地道:
“背嵬军听令,全军进城,不许扰民。今日……要好好休息,好好将养,大家这些日子,受苦了!”
关银屏说着,眼泪开始慢慢从眼眶中溢出,赵昊快步走到她的身边,高声道:
“兄弟们,到家了,今夜不用枕戈待旦,放心睡个好觉吧!”
……
赵昊的便宜老爹赵累没有在迎接的队伍里。
他病的很重,被刘备安排在自己的内府静养。
这个平时老实巴交,能力一般的汉子并不是刘备军团的核心层,却在江陵被俘之后始终坚贞不屈,在刘备的小舅子都投降的情况下依然坚持不降,宁死不屈,让孙权都为之动容。
也让刘备倍感羞愧。
糜芳追随刘备多年,多大的苦,多大的难都经历过来了,却在这时候倒戈一击。
刘备每每观看地图都感到阵阵后背发凉,若不是赵昊提前打下了襄阳,又及时识破东吴的计策,现在整个荆州都要落在孙权的手里了……
对了,还有孟达……
“孟子度,不是这种人,我相信他一定别有苦衷。”刘备自言自语地道。
张飞在一边听得环眼怒张,暴跳道:“苦衷?大哥,他有个屁……”
“益德,小点声,别打扰子玄。”
三兄弟站在庭院的天井里,身上落满了皑皑白雪,变成了三个高大又模样有些搞笑的雪人。
这里是刘备的内府,重病的赵累就安置在这里,赵昊带着王熙、吕鸾在里面照顾赵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刘关张三人心中不详的预感也在逐渐扩张。
王熙是医,吕鸾是妾,陪赵昊进去自然没什么。
刘关张是赵累的上司,这会进去,赵累又要撑着病体行礼,所以三人干脆在外面傻等。
还没过门的关银屏自然也陪在三人身边,轻轻在手中哈气取暖。
赵累病的很重,他体温极高,淋巴结肿大的吓人。
他虚弱地看着赵昊,已经气若游丝,可痛苦的脸上还是拼命露出欣喜的笑容,轻轻拉住儿子的手。
“子玄,打得好……比你爹,强!”
王熙急的手足无措,他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无法控制赵累的病情蔓延,他在屋里急的如没头苍蝇一样乱绕,实在想不出来,还狠狠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赵昊轻轻握着赵累的手,一贯能言的他默默无语,像个乖宝宝一样一动不动。
阿司匹林和金鸡纳,两种东西不管对症不对症,赵昊都拿出来让赵累吃下去,可奇迹并没有出现。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这种炎症一旦暴发,就是致命的。
穿越以来,他跟这个便宜老爹聚少离多,却着实感觉到了赵累对自己的拳拳之意。
那是一种父与子之间的本能联系,虽谈不上什么父子感情,但赵昊能感觉到自己依附的这个身体在哭泣,眼泪止不住,滚滚流个不停。
赵累官小,却热忱正直,忠于职守,一直被关羽倚重。在历史上,他一直跟随关羽父子转战,直到最后一刻,慷慨赴死,而现在……
这个憨直的将军已经油尽灯枯,他强撑着不死,只是为了等唯一的儿子回来。
“子玄,子玄……”
赵累猛烈地喘了几口气,赵昊凑过去,道:“父亲,您说……”
“之前是为父错了,今后汝为大将,要……要光复汉室啊!”
赵昊满头雾水,吕鸾提醒他,在制定打夏口的战略时,赵累曾频频质疑,生怕儿子如老祖宗赵括一般给关羽惹麻烦。
打心眼里,他还是觉得儿子没有长大,还是那个懦弱老实的小子,需要自己这个当爹的费劲关照。
如今,儿子立下不世之功,俨然大汉新生代第一名将,赵累心中的不安尽去,剩下的,也只有深深的遗憾和稍稍的后悔。
遗憾自己不能见证儿子继续开疆拓土,光复汉室。
后悔自己在儿子临行前的多多阻挠……
自己现在死了,儿子和银屏的婚事,只怕又要被迫拖后了……
“好好待银屏,也好好待吕小姐。”
“是……父亲……”
“为父无能,不能看你成就大事了。等光复大汉,要……要告诉为父……”
赵昊用力点点头,生平第一次认真地诚恳地道:“您放心,这个乱世,我一定会拼死终结。”
这不是对父亲的安慰,而是对一位长者的许诺。
既然用了人家儿子的身体,这辈子,一定要让赵昊活出样子,让这个名字彪炳千古,再终结这个中国历史上最漫长,最着名的乱世。
“以后都交给你了。…”
赵累闭上眼睛,这次再也没有睁开。
他的气息全然消失,身体却终于放松了下来。
赵昊没有嚎啕大哭,他只是默默地冲赵累拜了三拜,然后长身而起打开屋门,朝门外的刘关张轻轻一鞠躬。
“家父故去,有劳各位相送。”
刘关张默默拱手致意,又肃立片刻,转身离去,关银屏迟迟不愿离开,她缓缓上前柔声叹道:
“子玄哥,节哀。”
“父母在,尚有来处,父母去,我的亲人只剩下你们了。”
关银屏和吕鸾都是眼含泪花,三人的手慢慢放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