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昊回到襄阳的时,倒春寒又袭击了这座名城,
可饶是如此,街上的繁华还是遮挡不住,如新生的野草,在寒风中倔强的展现自己强大的生机。
离开襄阳一年,襄阳已经迅速恢复到了刘表时期的繁荣,一条条官道、驿道整洁干净,城内店铺林立,
南中的奇珍、益州的蜀锦、荆州的酒茶、交州的烟草、南洋的宝石和西域的香料都以这座大城为周转,
四面八方的客商云集,天下财富滚滚在城内涌动,所有的襄阳居民脸上都洋溢着富足带来的自豪感,整体的精神面貌与赵昊刚入城时不可同日而语。
赵昊还记得,和关银屏并肩入城时,那满城尸横遍野,家家关门闭户的萧索,平民百姓宁可在家饿肚子,也不愿出来和刚刚入城的背嵬军有丝毫的接触。
那时候买点粮食都是一件很费劲的事情,许多士兵还保留着曹魏士卒的习气,不理解赵昊为什么要找百姓买粮食,直接抢不就搞定。
可赵昊和关银屏拼命约束士卒,那些饿着肚子的背嵬军居然没有发生一起抢掠事件,所有人都和主帅一起在大街上过夜,
这才给背嵬军在襄阳树立了极好的名望,也让背嵬军从一开始就有了不同于这个时代其他军队的灵魂。
“今年大丰收,黔首都能安居乐业,而且有子玄哥的印刷术,好多人都开始看书了,、
再过些年,这襄阳肯定是王道乐土——
父亲常说,襄阳能如此繁荣,倒是有子玄哥一大半的功劳。”
“才一大半啊,我这岳丈大人真是不给我面子,明明都是我的功劳。”
小两口一路嬉闹,觉得时间都过得更快了几分,两人不愿打扰民众,没有亮出自己的卫队和仪仗,两人一路走到大将军府,顿时感觉这里的气氛跟襄阳城格格不入。
大将军府就是原来的襄阳太守府,关羽不喜欢大兴土木,也只换了个牌匾,
门口没有卫队,甚至没有一点生息,看不出大将军的半点排场,
赵昊和关银屏快步走去,轻轻推门,大门便缓缓打开一条缝,只见府内也是寂静怕人,只有几个人一身缟素的老仆还在忠心耿耿地打扫着庭院。
“出什么事了,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在关银屏的印象里,关羽虽然不喜欢铺张,但却格外喜欢热闹,他喜欢一群人围在身边,然后自己坐在高处开心地给一群人讲述自己年轻时候纵横天下的光景,
可现在……
关羽像一个被抽干灵魂的枯瘦皮囊,他无力地斜躺在灵堂的地上,
花白的头发披散在他高大的躯干上,一股浓烈的酒味从发须上滚滚而出,呛得赵昊和关银屏情不自禁地捂住鼻子。
“父亲,您是怎么了?”
毕竟父女情深,关银屏飞快跑上去,费力的扶起关羽,
一年不见,关羽似乎一下老了很多,他一张红脸上满是老年斑,胡子也变得全白,见关银屏突然到来,关羽怔怔的伸出手,那双曾经手握大刀杀敌无数的大手却不停的颤抖,废了好大力气才抓住女儿。
“银屏,你回来了啊!”
关羽兴奋的声音很是沙哑,他艰难地坐起来,乘着酒兴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回来就好,我们爷俩去给你三叔报仇雪恨!”
说着,关羽用手在地上一撑,想让自己坐起来,
可他这几日连连饮酒,早就已经被掏空了身子,这一下居然没坐起来,反而扑通一声趴到在地上,震得地面都颤抖了。
“我靠,别啊。”
赵昊慌忙上去扶起关羽,这老爷子也六十多了,要是一头摔出什么好歹来就麻烦了。
看着这座灵堂和灵堂上汉车骑将军张飞的牌位,赵昊心中已经了然。
“大将军,给三将军报仇还要看您老人家呢,
您这么不爱惜身子,三将军的在天之灵看了也肯定会痛哭流涕的。”
关羽胳膊没摔断,赵昊就放心了,他把关羽硬拖到卧室床上,又叫关银屏赶紧去弄点水来。
唐唐大将军府,居然只有不到十个下人还在工作,赵昊一打听才知道,听闻张飞遇害,关羽狂性大发,几乎把府中所有人赶走,
也只有几个追随多年的老仆任由打骂,说什么都不走,陪关羽一起为张飞守灵。
“我替父亲给各位叔伯赔罪了。”
关银屏给几个老仆下跪致歉,惊得几个老人手足无措,也纷纷跪倒哭道:
“我等随大将军多年,备受大将军关照,些许责罚,哪里会放在心上,三小姐莫要如此,折煞我等了。”
别看关羽和张飞是好哥们,可他俩的性格却有极大的差异。
关羽傲上而不辱下,专门针对比他强,地位比他高的人,
当年刘关张被迫栖身曹操帐下时,关羽在许田围猎中不顾曹操身边保镖云集,居然给刘备提议直接上去把曹操砍了算了。
而对那些士大夫,关羽也从来是不屑一顾,唯一能让他关怀的,则是他身边手下这些士卒老弱和一群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而张飞则截然不同,他一心想挤进士族的队伍,那些士族大人物就算轻慢与他,他也只能把火气压在心里(《蜀书·刘巴传》),
而对他手下的士卒,张飞却保持了这个年代军阀的一贯风格,动辄欺凌打骂,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酒精中毒要大量补液,这点连古人都懂,一碗碗热水下肚,关羽突然开始哇哇大吐,等吐够了,他又晃晃悠悠自己出门小便,
折腾半天,这个老头子总算恢复清醒,看着面前一脸担忧的女儿和准女婿,他咧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颓废的道:
“倒是让你们小辈见笑了。”
“父亲啊,不能如此贪杯,您也一把年纪了,身子受不住的。”
关羽随意摇摇头,叹道:“人活六十,半截黄土埋了身子,还有什么好怕的。
当年我们三兄弟桃园结义,誓同生死,哪想到有今日之荣光?
现在益德被奸人所害,我这个做二哥的没法给他报仇,活着也对不起当年的誓言。”
“我说大将军,”赵昊哭笑不得,“自怨自艾可不像您。
三将军死不能复生,您天天饮酒有什么用?
改日北伐匡扶汉室,少不了大将军主持大局呢!”
关羽嘿了一声,突然觉得越看女婿越顺眼。
“子玄啊,我听说你在交州搞得好大声势,东吴那些鼠辈怕你怕的紧,荆州的这些士人有骂你的,也有敬你的。
这荆州不比交州,对那些士人,你也不能一概都杀了,明白吗?”
赵昊嘿嘿一笑,道:“大将军难道以为子玄是滥杀无度之人吗?”
“你心思比我多,就不该劝你。
我老了,天子也老了……
我们做不到的事情,总要靠你们这些小辈了。
子玄,替我做件事。”
“何事?”
关羽咬紧牙关,似乎承受着滔天的痛苦,一字一句的道:“替我劝大哥,尽量……不要征孙权。”
“啊?”赵昊懵了。
关羽最重义气,就算死,也绝不认怂,一定要跟敌人分个高下,
赵昊这一路上还在琢磨怎么劝关羽不要上头,没想到关羽反而让他劝刘备冷静。
“我最了解大哥,大哥虽然喜怒不形于色,可心中最是重义。
他做梦都想匡扶汉室,可为了兄弟情义,他又没法对益德的死坐视不管,
我也不知道孙权为什么袒护那两个奸人,可若是跟孙权开战,肯定正中曹魏下怀。
我们三人当年结义,说好了匡扶汉室,我想益德在天有灵,也不想因为他自己一人之过,让汉室复兴遥遥无期。”
赵昊用力点了点头,正色道:“大将军放心,我一定想办法——
想说服天子,最好的方法还是抓回杀害三将军的奸人,
这两人突然发难,这背后难保没有人在暗中谋划,
我赵昊就算拼了性命,也一定要为三将军讨回公道。”
关羽幽幽长叹一声,他缓缓站起来,高大的背影如山岳一般耸立,
“我从小就不喜欢这些阴谋算计……早点结束吧。”
……
开春以来,贾诩的病就愈发沉重了,他已经难以走动,便叫手下人用软轿抬着他上朝。
尽管他是当朝太尉,却不掌兵,他把自己的一切权力都放出去,只是为了不卷入朝堂之事,能安心过完这兵荒马乱的一生。
今天一早,他已经病得有点迷糊,只好遣人告假,自己躺在床上,费力的吮吸着姬妾送来的汤药。
“一会儿天子会来,把庭院再洒扫几遍吧!”贾诩含糊地道。
“父亲,您是如何得知?”
贾诩嘿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他挪动了一下枕头,又迷糊了一阵,等到午饭过后,果然有人回报说天子来访。
蹬蹬蹬。
曹丕不用人引路,自己飞快奔向贾诩的房间,他拉开屋门,反客为主赶走屋内众人,一双眼睛不停在贾诩身上扫视,
感觉贾诩真的病体沉重,上气不接下气,曹丕的眉头皱地更紧了。
“太尉好些了吗?”
“天子是怕老臣装病吧?”贾诩不跟曹丕客套,乐呵呵地道,“确实是病了,本来今日爬也要爬到天子身前,可老夫这身子,连爬都爬不动了。”
曹丕心虚地笑了笑:“太尉说笑,太尉乃我大魏股肱之臣,谋略盖世,朕还有许多事要靠太尉谋划。”
贾诩虚弱地道:“只要还能坐起来,老臣一定竭尽全力。”
曹丕攥紧拳头,轻轻跪在贾诩面前,低声道:
“太尉之计果然高明,只待吴蜀翻脸,朕就能坐收渔人之利。”
贾诩轻轻点头:“不是针对吴蜀,天子别忘了,老臣的布置,只是为了杀那个人。”
“你是说赵昊?”
“正是。”
“此辈竟如此厉害?”
“呵呵,吴蜀不过癣芥之患,这赵昊才是……才是……”
贾诩说的激动,突然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不杀赵昊,便是灭了吴蜀也无用,此贼若得风云,我等皆束手就擒也!”
曹丕还是第一次见贾诩这么激动,他的面色逐渐阴沉下来,心里对贾诩所说老大不认同。
这么大的局,只为杀赵昊一个?
朕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