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今年有新丧,民间规矩,新丧的头三年清明节和七月半要提前几天过。
他们在七月初九这天过月半节,除了常规的烧香烧纸,还要在杨文广坟前通报杨顺意成了他的孙子,这些流程沉欢不懂,是李英去问了村里的规矩,自己做的。
杨顺意已经接受自己换了爹娘的事,他对自己以前的爹不熟悉,那人去世的时候他才一岁多,小孩子记忆力有限,加上在这里每日吃饱喝足,渐渐就乐不思蜀了。
只偶尔会问起哥哥为什么不在?
七月十六,离开一月有余的苏九终于回来。
他整个人瘦了一圈,晒黑了不少,看上去形容狼狈,但眼睛很有神,带着两个年轻男女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见沉欢,并询问他们去京城的计划。
沉欢算了算时间,道:“月底就走,这几天把路上的行李和干粮准备好。”
苏九惊讶的同时还有几分兴奋,好像沉欢的时间也正合上了他的,他点头道:“我明日就到乡里购置行李。”
沉欢给他拿了银两,被苏九推拒了:“主子,我此次出去,找到了曾经的一些,朋友,我现在有钱,您收着吧。”
他想着自己日后有求于沉欢,先把关系打好,往后要开口求人也方便些。
沉欢想了想,把银子收了回来,同时道:“你如果觉得跟着我委屈了,其实不必回来。”
只要给她一笔钱,还愁找不到能用的人吗?
苏九露出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他笑了笑:“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命都是主子救的,怎么会觉着委屈?”
“没有最好。”沉欢叮嘱道:“你若是有事有求于我,说出来我酌情可以帮你,但不要牵扯到林言随身上,如果他出了事,谁害的我弄死谁。”
一来那人是她的任务目标,对方死了意味着她任务失败,沉欢这个人极少尝失败的滋味,也并不喜;再来就是,林言随为她提供生机,她已经将人划归到自己人的范畴,谁要是伤害他,那是打她的脸。
苏九低垂下眉眼,眼神暗了暗,有些欲言又止,最后他还是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主子,你有那样的通天本领,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为何会挑中一个一无是处的农家小子?”
沉欢站起身:“他再一无是处,也是我的人。”
面前的人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是她随手救回来,想要利用的人。
目的不相同,态度也不相同。
苏九沉吟半晌,最终点头道:“我明白了。”
“娘子。”林言随略带兴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同时还有杨顺意小崽子乐呵呵的笑声:“阿娘,阿娘。”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从外面跑进来,两人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杨顺意奶声奶气地道:“阿娘,我和阿爹买了糖葫芦,分你。”
林言随也将自己的糖葫芦递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沉欢,沉欢最后拿了他的,杨顺意则是分给了林小雅。
她原来的名字是个贱名,李杏儿问她的大名才知道她就这一个名字,林家重男轻女很严重,林小丫两个姐姐几乎都是被卖掉的,她自己也没逃脱这般命运,林言随再怎么不受待见,还有族里做主,取个大名,女孩儿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李杏儿便求沉欢给她赐名,沉欢嫌麻烦,取了谐音叫林小雅。
沉欢拿到糖葫芦才问:“哪来的糖葫芦?”
“是货郎挑着来卖的。”
林家村不大,离乡里比较近,村里人有需求都会直接去乡里,以往少有货郎会到村里来卖东西。
今日破天荒挑了货进来,没想到生意还不错,村里很多长久没出去的人都去凑热闹,两个铜板一串糖葫芦,一个铜板一方糕点,林言随这个不缺吃的也跟着凑热闹,花二十几个铜板买了一堆小玩意。
“苏九回来了啊。”
苏九刚从屋里出去,他们打了个照面。
此前因为苏九趁着沉欢不在逼问他的事,两人之间结了个梁子,后来沉欢让苏九去指点他“人事”,林言随虽然觉得难为情,心里却也领了他这份情,不再那样暗搓搓地针锋相对了。
“嗯。”
林言随:“娘子,我看家里还来了两个人,是亲戚吗?”
“什么亲戚?村里人你不是都认识?”
林言随想了想:“没见过。”
“那不就结了。”沉欢被冰糖葫芦里面的山楂酸得倒牙,她吃了一颗就塞给林言随:“苏九带回来的,你自己吃吧,酸死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林言随:“……”
他还以为是给沉欢的比较酸,也吃了一颗,感觉和自己的没差。
小孩够着要吃他的,两人就这样你一颗我一颗,把那串糖葫芦分食干净了。
另一边,苏九带着人回来,去找李杏儿夫妻俩安排住处。
李英对他带人回来的事有些惊讶,想打听两人的来历,苏九本想敷衍,又听他道:“前两天我去乡里,听说南边蛮子打过来,今上御驾亲征?已经离京了。”
苏九表情柔和些许:“嗯。”
李英表情凝重:“公子想做什么?”
苏九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受人陷害,流落至此,曾经跟随我之人抄家灭族,不得善终,你认为我活着,还能做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李英想到自己公正清白的主子,善良和睦的主子夫人,前途似锦、如花美眷的公子小姐,还有自己的孩子们,都因为一场有预谋的诬陷,死的死,散的散。
活着能做些什么呢?
他们尚且能安慰自己,至少自家子女还活着,只要活着,有朝一日定能再见。
可他的大人死了,他大人曾经追随的少年将军沦落到与别人为奴的境地,他活着的意义,怕只有替他们讨回公道了。
真要走上那条路吗?
苏九道:“你们夫妻二人毕竟上了年纪,我会向主子求情,让你们留在此地,不管我成与败,与你们无关。”
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亦不想再牵扯无辜之人进来。
李英叹了口气:“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