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妹子还软禁在苏州驿馆里面吃牢饭的时候,他手下那些备件出身、没什么节操和忠诚度可言的水手已经在萧铣厚赏收买之下,帮汉人开拓出了通往夷洲和平湖的沿海航线,并且在萧铣随船队派遣陪去的老练海客、绘师偷学下,把闽海外诸岛的海图方位、秋冬信风状况都大致明确了一番,这条航线倭国水手们会带着跑三趟左右,等到汉人们彻底掌握了这条航路的诀窍之后,以后就没必要让倭人与闻机密之事了。
当然,这倒不是说这个时代倭国的航海技术就全方位比汉人要强大,而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日本孤悬海外,对于超视距的越岛链航海定位总归有那么一些独到之处,对于日本周边的海域海况了解自然有汉人见不到的地方。至今为止的历代,无论是汉时来请封“汉倭奴国王印”的,还是隋唐时的遣隋使、遣唐使,都是日本列岛上的土人主动来华夏,而非华夏之人找上门去,多少也能说明问题——同理,如果是比对齐鲁江浙闽粤的沿海海况了解,在这些海域的航行技术,倭人肯定就远逊于汉人了。这是一个主场客场情况熟悉程度的问题,与民族主义无关。
九月中,去夷洲和平湖的来整、秦琼,与去林邑的张出尘、沈落雁几乎是同时回到了明州港,然后通过浙东运河、江南河把货物发往朝廷有造船场所在的各地——
虽然明州不是萧铣所统领的吴郡地盘,但是那里作为造船场和海港着实有常熟比不到的优势,那就是无论是长江口的海港还是浙江口的海港,都因为冲积河床的地势,导致江河底沙淤积严重,要做到深水港的话疏浚工程量太大。而明州港大致相当于后世宁波的象山港,距离杭州湾口不远,但是海湾的开口却是直接朝向东海的,这就免去了天然河流泥沙淤积的问题。同时浙东运河是从上虞曹娥江一带一直挖通到明州面朝大海一侧的甬江的,为了过海船,吃水特地挖得比其他江南河河段还深一些,便是当初未雨绸缪所致了。
面朝大海的港湾,疏浚难度可不是内河可以比拟的。汉文明对海港疏浚的技术储备,大致要到南宋的时候,在泉州港的修建过程中才算是成熟,何况泉州不过是**入海口,冲积淤积并不如长江、浙江严重。而且从泉州的来历来看,那是胡商云集的所在,所以其实海港疏浚还是黑衣大食国舶来的工程技术,汉人也是师夷长技以制夷。现在仅仅是隋末,萧铣若是自己花功夫钻研,以他前世做包工头多年的丰富经验,也不是琢磨不出来,只是没这个必要耗费如此多精力罢了。
从林邑、岭南回来的船队,一次性运来了将近两万料的上好防潮防腐木材,都是那种不用干燥太久就可以在数月内使用的岭南树种。萧铣算了一下,足够建造朝廷征讨高丽所需船队木料的五分之一了——也就是这些可以建造大约两百艘四百料级别的大沙船。须知所谓的“四百料”是指船只的内部载积,并不是船体本身工料的耗费,有四百料船舱空间的船,本身的结构材料用一百料木材就能造出来了。
除了木料,还有五千石林邑出产的各色稻种、几百包白叠子花样品和同样数量的棉桃种子。
……
而来整那支船队因为规模小,只有五条船,带回来的东西论分量只有几千石,主要是勘探和送样为主。在倭国水手的带路下,来整攻破了夷洲岛北部淡水河一带一个小原始部落——据说倭人每次如果船队沿着南线岛链来时,都会在淡水河口补给淡水,有几次遇到过这个部族。也就会拿出麻布、食盐之类的物资和土人交换整只的鹿脯,所以对于这几个部落的位置比较熟,没想到这些倭人水手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扮演了征服者的带路党。
来整办这件差事的时候还是很用心的,又有秦琼在一旁提点,已经显示出了一个合格将领除了勇武之外还应该具备的其他素质:他们抓获了百来个土著奴隶回来,然后从中筛选挑拣,发现了两个部族的长者巫医之类的角色。然后便威逼利诱让这些土著指点,说出他们平素在岛上常用的草药、治病物产、以及躲避瘴疠的秘法。在土人的被迫协助下,一种台湾岛独有的高产樟脑的樟树被来整他们发现了,然后匆匆采集了几十棵树苗、众多的种子、树皮和刮下来干制的樟脑,外加别的一些本岛特产之后,便匆匆驾船离开。
出发之前时,萧铣告诫过来整和秦琼:不要深入丛林太深,能够在沿海活动就在沿海活动,万不得已要深入的话也可以先放火。夷洲深处的瘴疠非同小可,为此船队还是带着足量的青蒿出航的,靠岸时每日都用青蒿榨菜汁引用。众人一直没敢忘记当年孙权麾下大将卫温的教训,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便跑,连建立一个港湾根据地的想法都没有。
有了樟脑、薄荷、桉树油三样东西,就能合成划时代的驱虫利器风油精、万金油,让热带地区虫媒传染病的威胁大大降低,也能起到一定的解毒作用。只可惜桉树如今还在澳洲,萧铣这辈子是别想看到了,只能暂且单拿樟脑和薄荷顶一顶,也好作为将来自己手下航海客们躲避虫媒传染病的利器。
回程时,平湖、猫屿这些岛上的探索倒是毫无风险,如今这些岛完全是荒无人烟。平湖列岛是有三四座珊瑚环礁组成的,岛子都是环状,有两三个缺口通往外海,而环中是水深从一两尺到一丈不等的白珊瑚底,而且潮涨潮落时水面面积相差巨大,退潮到低谷的时候,一大半的面积都会裸露出来,最深的地方也只剩四五尺。
加上此处几乎终年无云无雨,全年烈日暴晒、劲风吹拂,而且有天然的环状海湾、狭窄的与外海衔接的口子、不渗水的珊瑚硬底地质……(台湾岛多雨,那是台湾岛有高山阻隔暖湿气流形成冷暖对流导致的。但是澎湖列岛地势很低,海拔最高才十几米,所以就和大洋深处差不多,除了台风季有时候降雨,其余几乎全年大风无雨)
如果是有晒盐技术的时代,这里简直就是从日照、降水、风力、地质、海水潮汐五个方面都完爆江浙齐鲁沿海任何一处的所在了。要知道在晒盐这个行业里,每一项自然指标要是可以翻倍,那带来的都是单产的翻倍、人力的巨大节省。比如降雨周期要是延长一倍,收盐的周期也就可以延长一倍,省掉一半人力。高日照强度的日子持续时间如果多一倍、强度也大一倍,那每年可以投产的时间和效率也会相应延长。珊瑚底地质比淤泥海沙地质的防渗漏优势,就可以多出盐、减少“洗泥”的工序。
一言以蔽之,如果这里开发一千顷的盐场,那效果至少相当于宋朝和明朝时在后世江苏盐城的沿海地区开发一万多顷盐场的年产量和效率,而且还不用那么多人手劳力来当盐丁。只可惜千言万语说尽,如今隋朝还没有晒盐的盐场,天下食盐都还是靠煮盐取得的。来整和秦琼帮着萧铣测绘了平湖的地理形势、航线规划图回来之后,还不觉得自己立了什么功劳、有什么作用。甚至还觉得在平湖的收获连猫屿都不如。
猫屿是平湖北部、钓鱼岛西部的几座无人小岛,也在夷洲和大陆之间。因为洋流鱼群的关系,这几个岛十几万年来都是海鸟群栖息的所在,自然会有鸟粪石资源,只是汉人文明一直没有发现。历史上要到甲午战争、马关条约之后,在台湾的日据时代被日本人发现,然后经过了二十世纪前三十年的疯狂开采,用以供给台岛与日本国内的肥料需求,到了1940年代才彻底枯竭,后来便没有再生鸟粪石资源。不过,20世纪的开采手段,那已经是工业化开采的了,比如今农业社会的开采速度不知道快了多少倍,能够够日本全国和台岛三十年农业所需,对于如今的时代,相信萧铣这辈子都是用不完了。
两只船队的收获,令萧铣大为满意,对于为首的张出尘、来整等人,每人都赏赐了绢帛百段。一起出海的诸人,从船长赏赐二十段,到普通水手赏赐五段,也都毫不吝惜。从上到下都是一片皆大欢喜的场面。
不过欣喜之外,终究还有一丝隐忧,那是张出尘回来之后,思之再三才开口向萧铣汇报的——至于汇报的原因么,有可能是因为沈落雁也知道这事儿,就算张出尘不说也不一定瞒得住。也有可能是看了来整那一路的收获之后,张出尘隐隐觉得萧铣在东海上还是有一些隐秘的利益要经营,有迫切的垄断希望——然后她只好把扬州豪客张仲坚私下组织海船出海、跟踪萧铣的船队开拓航路的事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