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周副帅那里已经刑询过那些高句丽战俘了,这是刚送来的战报——陆路军此前攻克的那座无名小县名叫松林县、现在刚刚打破的郡城则是大安郡城。前头到平壤还有四十里地,只有两座县城与一些山寺野砦可以屯兵。高句丽王似乎前日水陆两次试探进攻失败之后,就彻底收缩了回去,准备如辽东那般坚守不战了。”
来护儿站在船头,望着江面越来越狭窄的浿水,心中没来由地有一股压抑之感。所以对于崔君肃转达的报告他也只是点点头,并不置可否。
“退兵不一定便是避战坚守,也有可能是诱敌深入,咱不可掉以轻心。除了路程、战果,周副帅便没有回报什么别的迹象么?”
“唔……也有,不过都是些坏消息。除了咱登陆那一战打了高句丽人一个措手不及,缴获一些牛羊资粮、军器衣被之外。后头咱再进兵时,都缴获不到存粮了,显然是高句丽人有了时间坚壁清野,能运走的都运走了。松林县和大安郡被攻陷的时候,城内也有一两千兵卒守御抗拒,但是似乎他们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在城破时放火焚城——结果我军什么都没缴获到。”
“坚壁清野,绝粮之计?如此,高句丽人当是觉得我军渡海而来,定然携带存粮不多,想坚守以等待我军粮尽自溃了。如今是四月间,距离中原夏粮收获也还有三个月,高句丽苦寒,这平壤一带论南北方位,也和中原的河北之地相若,只怕夏粮要到八月才能成熟。高句丽人是在赌我军拿不出四个月存粮撑到夏收劫掠么?若真是这般,高句丽人果然是真心坚守的可能性更大,不太会是弄险诱敌了。”
来护儿自言自语地做出了判断,想起一并参赞军机的司马萧铣一直一言不出,觉得还是有必要讨教一下他的意见,便开口相询——其实来护儿也是出于礼貌,因为大军初到高句丽的时候,萧司马在海战中的谏言颇有建设性,也着实让大军多快好省地打了个胜仗,所以自然后需要多听听其意见。但是另一方面,对于陆战来护儿自忖是打老了仗的,他可是当年从灭陈之战时就已经领军的宿将了,萧铣纵然妙手偶得,也超不过他自己的老辣。
萧铣也深知这一点,自忖军事计谋上至今只是取巧补漏,见识新颖,但是并没有系统的谋略规划,说得太多,也比不上来护儿自己运筹的战略。所以当下只是略微提了几点。
“总管的谋划已然洞悉高句丽人奸计,萧某也没有更好的判断。萧某只是觉得,无论高句丽人是诱敌也好,坚守也好,咱都要做好后手的准备,那便是了。真要直插平壤时,不如让水路的前军先锋多乘从高句丽人那里缴获来的板屋船——板屋船多有桨橹可以划水,江河中不赖风力,短程赶路灵活迅捷,如此一旦前锋有变故,也好进退容易。若是都已大沙船突前,到时候只怕退之不及。”
“此言果然也是老成持重之见,那便按照萧司马建言。只可惜我军缴获的板屋船只够承载五千士卒,只好挑出五千精兵为水师先锋突前,本帅中军再以沙船运载四万士卒接应,两军相隔十余里,依次进发。”
……
平壤外围的剩下两个县城果然也是不堪一击,都只有一两千人兵马,江北岸的那个,是周法尚从陆路攻破的,江南面的那个,则是来护儿的水师到了地头之后登陆攻破的。高句丽人也无一例外每次城破就点燃铺满了全县屋宇仓敖的稻草,放一把大火让隋军什么都得不到。
来护儿也恼怒高句丽人的焦土毒计,动了屠戮的凶性,对于县城被焚毁的地方,隋军便派出哨骑队四野搜略,凡是发现避走乡间来不及远遁的高句丽牧民农夫,都统统斩尽杀绝,鸡犬不留,随身衣物口粮能掠取的便纵容士兵掠取。萧铣一路看着暗暗摇头。
“总管,如此掠夺庶民,只怕长久了也是不妥……”
“怎么,萧司马恻隐之心又起来了?哈哈,某早就说,萧司马不适合看咱厮杀汉行事,看看萧司马为了三五百姓请命、结果被削了吴郡郡守官职、降级来此担任司马,那便看得出来了。对这些边夷贱类,有什么好讲恻隐之心的?根本就是禽畜一般的存在,多杀一些男丁,将来从军抗拒朝廷的贼子便少一些;多杀一些妇人,将来生育小贼的便少一些。尤其是看高句丽贼这般宁可焦土抗战也要拒归王化的悍逡之态,就知道对他们当然要杀得多多益善了。”
萧铣被说得脸色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总管误会了,某倒不是妇人之仁,这些边夷贱类、禽畜狗种,杀了也就杀了。只是如此纵容士卒掠夺,日子久了只怕军纪松弛,不好收拾啊。士卒多不读书,不明义理,以重赏重罚驭军卒,则不可使赏赐钱财来得太易,否则到了苦战血战的当口,利轻而危重,则士卒会趋利避害、不愿死战。”
“萧司马此言说得也是。不过我军既然要持久作战,粮秣辎重能多掠夺一些便多掠夺一些,谁知道仗要打多久?咱多杀一些高句丽平民,多抢掠一些资粮,敌人的潜力便短一分。对于高句丽这种死硬之敌,不能和南陈等华夏衣冠之国相提并论,那就是要针对其全族全民开战,而非吊民伐罪,仅诛首恶。这事儿便一依咱所见,暂且因粮于敌,到了平壤再做调整,到时候看平壤战情是否顺利。”
萧铣听了来护儿这番言语,心说来护儿既然心中还是有分寸的,他也没必要多劝。水军沿江行驶,既然前面已经没了城池阻碍,来护儿也就放胆突进,一直行到距离平壤城只有*里水路的时候、平壤城楼都已经可以在战船的望楼上眺望看见了。
这时,浿水江面突然一分为二,有一座梭形的沙洲岛把江面隔开,沿着岛屿两侧的江流都被收窄,分别只有五六十丈宽度。大军船队再要通过,无非只有两列纵队可行,队形会被拉得很长,很容易首尾不能相顾。这岛屿在朝廷此前密探得来的舆图上倒也有标注,只是无名,萧铣后世对朝鲜地理不熟,也不知道其名字。
但是其实这两座岛屿也是自古就有的,到了后世的朝鲜,它们便是平壤城南大同江中的头老岛和羊角岛。是因为大同江流到平壤附近时有一个由正南向正东转折的大弯,水流速度陡然放缓后,河水携带的泥沙便会沉积下来,千万年来便会渐渐形成江心的沙洲岛。
“总管!瞭望得岛上山寺有旌旗数处、江北山坡上,也有狼烟升起,似乎也是一处依山结砦的寺庙。”望楼上的瞭望手很快发现了异常,并且第一时间汇报给来护儿。萧铣在一旁也是听得真切。
“总管,看来不能水路直达平壤城下了。高句丽贼人定然是想用这个犄角之势,去我战船之利,让我们不得不弃船登岸先拔除这些山寺改建的营砦。而且这里距离平壤城只有*里路程,高句丽人若是在城中囤积重兵,随时可以出城夜袭骚扰,不怕救援不及。”
“萧司马不必担忧,本帅难道会看不清这些道理么?命令板屋船列阵据江面。后军依次下船,上岸列阵,与本帅拔除这两座山寺——来整、秦琼听令!”
“末将在!”周法尚的人马不在这一路,所以今日一战来护儿都是用自己的嫡系战兵,军官们也都是嫡系的。
“你们二人,各自携带本部兵两千,为前导,试探攻打二寺,后续自有援军源源接应。”
“末将遵命!”来整和秦琼入高句丽以来,都没机会捞到过什么显著的功劳,此前几个郡县城池也轮不到他们攻打,早已是憋得**难耐了,此刻自然是轰然应命不提。
四千人马分成两股,上岸逐次摸上前去,山势并不高峻,也就几十丈海拔,而且关键是山坡并不陡峭山寺砦子都在坡顶,四野有些林木遮蔽。来整分到了攻破岛上山寺的任务,秦琼则是分到了江北那一座。
秦琼麾下士卒一路奔袭,突进到距离山寺约有一箭之地,才放缓了结阵。秦琼自忖寺中敌军肯定会依托地形和墙楼放箭压制,然而许久都没有反应。秦琼才让士卒继续把阵型放松散一些,小心逼近。然而竟然入了寺门、占了一段围墙,都不见敌军攻击。寺庙倒是很大,寺中几处前堂、庭院中杂乱堆放着布帛衣物、粮食禽畜,甚至还有一串串的制钱洒在地上,以及一些酒坛。
秦琼眉头一皱,厉声喝令:“全军不可妄动!这定然是贼人的诱敌之计,想要我军乱了阵脚后再返身冲杀过来!妄取财物者军法从事!”
下完这道命令,秦琼可以感觉到身边士兵们吞口水的声音。但是现在显然不是怜悯士兵贪欲的时候。过了许久也不见动静,秦琼正要下令继续搜索、占领全寺,他麾下有个旅帅憋不住了,凑过来小声谏言:“都尉,咱故作松懈,若是贼人真有伏兵,不也正好引诱他们出现么?不如小弟带了手下故作贪财哄抢诱敌,大不了最后所得平分给诸营兄弟就是。都尉约束其余兄弟不可妄动,也不见得会中了高句丽人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