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时期,地方首官往往都手握着一地军政大权。军政不分家这一问题也造就了为数众多的草头王,算得此间乱世的一大诱因。加之此时科举制度尚未诞生,延续了西晋制度的凉州在选拔官吏时,依然套用的是曹魏时期开始实行的九品中正制。要职往往把握在一些世家门阀手中,余者官职皆“举孝廉”。顾名思义便是由各地地方长官,甚至于世家来推举一些当地才能德行出众的人来任用官吏。这一制度直到三百年后隋朝才告落幕。
作为一郡的军政长官,此时的太守不仅是郡城及其属地的治理者,更兼管一郡的军事。士卒操练,制备军械,选拔将吏,皆是太守职权。若需要进行一些军事行动的话,当地太守还可调动所属军队,独自出征,或者协助上官出征。
既是这样,一地的太守往往授予某某将军称号。一般情况下也往往具备一定的军事才能。李延昭并不怀疑自己奉上的那幅地图的价值,他唯一担心的是,郡城里的那位太守大人能否认清他的价值。
本来,被穿越到这个时代的李延昭,只抱定了一种想活下去的消极态度。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穿越回自己原本所处的那个时代,继续过自己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小康日子。
然而穿越来之后一月许的所见,已使他打消了这一个念头。常言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在此乱世之中,若是他不能拥有权力,便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如此一来,待得一朝凉州覆亡,他又将何去何从呢?他还能在这个时代里,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好好活下去,以期再遇到机缘巧合然后穿越回后世吗?
次日清晨,众人吃过粥,百无聊赖胡思乱想的李延昭看到城门处,一名小吏冲着营地奔了过来。他下意识地起身,见得那小吏奔到营地近前,高声呼道:“哪位是李延昭?府君有请!”
营地中众人俱是闻得小吏此话。众人面色一惊,都是转头看向李延昭。
李延昭向众人一拱手,却是随那小吏而去。众人惊诧不已,议论纷纷。
往日在他们的眼中,一郡太守都是通天的人物。许多人活了几十年,却是连远远地看上一眼太守的车驾都不曾有。然而这样通天的人,居然要召见同他们一起逃难月余然后来到此间的李郎君。一时间众人便又是纷纷赞叹不已。
刘仲康抚须笑对左右道:“老夫早道小友绝非凡人。”随后便是一通爽朗的大笑。左右众人均是看着李延昭离去的方向,一通艳羡之色。
李延昭跟那小吏进了城门。一路之上,他细细看着街边景象。广武郡城的街道虽然不宽,然而却是砖石铺就。显然是有人负责清扫,虽然此时人流如织,街道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街道两旁的商铺亦是井井有条。杂货铺、铁匠铺、医馆、粮店、酒楼妓馆等一应俱全,端的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好一副繁华景象。
小吏引着李延昭穿过城门内那条笔直的大街,城中心建有一个钟鼓楼,此时恰巧鸣钟。两人绕过钟鼓楼,继续往前走,又拐了两拐,小吏在一个略显气派的院门前停下。李延昭放眼望去,见那朱漆大门前,两尊略显瘦弱的石狮子张牙舞爪。门前一排拴马桩立在一旁。门头上挂着一块匾额,用篆书写着四个大字:广武郡府。
小吏打开侧门,对李延昭招了招手。李延昭会意,便随着小吏进了一旁的侧门。小吏让过李延昭,随即将侧门关好,又走到前面带路。李延昭跟随而行。前院里不时走过一两个抱着一摞公文匆匆前行的小吏,见李延昭跟随另一小吏进得院来,都是用略带疑惑的眼神看他一眼,随后依旧匆匆而行。
小吏带着李延昭穿过前院,进得二门,二门后还有一道照壁,青砖砌成。转过照壁,眼前豁然开朗,便是郡府的大堂了。
堂上首座坐着一个面白长须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绯色袍服,面前放着一张几案,正一手端着一盅茶,抿了一口,随后又拿起几案上的一张纸,看来看去,赫然就是李延昭进献的那幅地图。堂前还站着两名武士,按剑而立。
进了前堂,小吏向首座方向长揖到地:“禀府君,人带到了。”
那中年人抬头看了李延昭一眼,便即和颜悦色对小吏道:“做得好,你便去忙公务。”小吏依言退下。
李延昭学着电视剧中的模样,跪下对着首座拜了一拜。口中还道:“草民李延昭拜见府君。”
“不必大礼,请起。”太守虽无时无刻不和颜悦色,然而李延昭却从中看出了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气度。
李延昭爬起来,只是垂手肃立一旁。前世加上今世,一郡太守这么大的官儿他尚且是头一回面对面,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太守和蔼地望向他,细细观察了一番之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而后指向对面的那张几案,对李延昭道:“请坐。”言毕又对内厅里喊了一句:“辛恪,奉茶。”
李延昭依言走到太守所指的几案后,地上铺着一张蒲团。李延昭知道在这个时代,人们说的“坐”便是跪坐在蒲团或者榻上。于是便依记忆中的模样,两腿跪下,将**坐在脚后跟上。
不多时,堂后便有一个仆人打扮的年轻男子,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放着一盅茶。他走到李延昭的几案之前,亦是跪坐下来,将托盘置于几案上,双手将茶盅端在李延昭面前,又鞠了一躬。李延昭受宠若惊,连忙回礼。然后目送着那仆人起身,又向着首座的太守微微躬身为礼,而后方才端着托盘向内厅走回去。
看来这个时代真的是礼节多多。李延昭心想到,自己以后还是得多注意才是。之前在逃难路途之中,与刘仲康一干乡民交往,倒是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大伙也都不怎么讲究这些。然而若是以后经常与官吏打交道的话,这些事情倒是难免的了。
“此图可是足下所绘?”太守率先打破了沉默,问李延昭道。
李延昭连忙拱手道:“此图确系在下于逃难途中,观陇西河南之地地理,粗粗绘制。承蒙府君错爱。”
李延昭看向太守,太守频频点头,须臾又道:“足下绘制此图,却是什么用意呢?”
李延昭坐直身子,思虑片刻,便道:“今天下大乱,胡戎据有关中、中原,谋弑天子,屠戮百姓,致生灵涂炭,田地荒芜,天下恶之。然胡戎兵强马壮,士卒习战,世人虽恶之,却莫当其锋。胡虽悍勇,然则号令者众,诸胡酋间,亦攻伐不止,莫从一人。今凉州虽臣于江左,纳流民,开学校,积钱谷,备器械,练士卒。然终归偏于一隅,若待得他日诸胡一统,则令出一人,据关中中原富庶之地,假以时日,待胡酋扬鞭西指,则凉州危矣!”
太守闻得此言,面上微微变色。未几,便出言道:“既是如此,足下当何如?”
“在下认为,当在诸胡一统之前,举大兵以雷霆之势横扫陇西河南,继而东取雍秦二州。以一偏师出金城,取关中北部。据潼关以拒中原。关中之地,士民皆心向朝廷,王师既出,应者云集,百姓必箪食壶浆以待。得关中之地,如若善加经营,则众人归心,退可自保,进可徐图中原,乃至河北燕地。驱逐羯胡,光复华夏!”
听闻这番话,太守不由得微微意动。定定看着李延昭,出了半天神,而后悠悠叹道:“君真乃经世之才!余深恨早不逢君!”言毕跪坐起身,向李延昭欠身为礼。李延昭连忙依样而行,亦是还礼:“府君不可如此,折杀在下!”
这个时代的民众普遍少受教育。毕竟土地里刨食,甚是辛劳,又恰逢乱世,好好活下去或都已成为一种奢望。谈何接受教育增长见识呢?李延昭自后世而来,见识不知道超过这个时代的人多少。一番话自是令贵为一郡太守也深为折服。
太守又问道:“君之后欲往何处?不若在余帐下为一幕僚军师如何?”他听闻李延昭的一席话,已是起了拉拢招揽之心。却不料李延昭接下来的话,更是令他大吃一惊。
“在下欲往军中,为一马前卒耳!”
“以君之才。不说幕僚,即使出镇一方亦可。何故往军中为一小卒?”太守闻言,痛惜不已。
李延昭却是一脸淡然:“府君言重了,在下微末之见,得府君垂爱已是感激涕零。在下未敢僭越,寸功未建,徒然为一幕僚,恐徒增旁人闲话耳。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况军中历以强者能者为尊,值此乱世,余自当披坚执锐,临阵杀敌,为国分忧!”言罢李延昭站起身,慷慨激昂道:“好男儿,功名自当马上取!”
太守听了李延昭的话,亦觉得胸中热血沸腾,不由得一拍几案,站起身来昂然道:“好,好,好。好一个功名自当马上取!余自做主,君可往流民中选取青壮,充任世兵,新选世兵便以君为首!待遇等参照本郡世兵。”听闻此言,李延昭亦是大喜,忙抱拳下拜道:“在下谢过府君赏识之恩!”
一席话谈得二人俱是欢畅不已。临走之时,李延昭还将自己制作的那块墨泥拿给太守看过,并详细讲述了此物的妙用。太守见之亦是惊异不已。李延昭又回忆起了自己所知的一些铅笔初期的制法,包括如何定型,如何烧制等,俱告知太守得知。太守郑重道自己一定会遣人尽快研制完善此物云云。
李延昭丝毫不怀疑铅笔如若能制造成功,在这个时代会有如何庞大的商业价值。他亦丝毫不怀疑古代人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当一个功能相同却更为方便的东西摆在面前时。或许只有极少数老顽固才会坚持使用旧物,这叫情怀。然而会有大多数人选择使用新物。这就叫潮流。而历史的潮流,却总是向前发展的。潮流使时代进步,而情怀,却能使人们牢记过去。这两者真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李延昭走出郡府,这个时代的大门,正在向他缓缓地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