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队步卒之间的厮杀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有一方凭借着自身刀盾兵的精湛技艺优势取胜。太守将那营步卒的都尉召唤近前,加以勉励一番,竟是那日随同太守来观摩他手下众人操练的那将领。
李延昭闻得身侧那一营的士卒议论纷纷。不由得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赵都尉平日操练士卒十分严厉。如此看来却也是有成效。”
“我闻赵都尉营中士卒每日操练,人人均需劈砍直刺木人上千次。若有懈怠,直接就是一顿军棍。”
“不错,赵都尉营中士卒都是怕他得紧。赵都尉在营中说一不二,从未有士卒敢于质疑。”
李延昭听得这些议论,对于这赵都尉也是有了一定的了解。此人显然是属于压迫型的将领。对手下士卒,必是法纪为先。严厉非常。这却是与他自身的带兵理念略有不同。不过此种方法带兵,士卒的执行力更强。因为这支军队里,只有一个声音!
同样的,若是将领做出了错误的决策,部下亦是会一丝不苟地去执行。如此一来,大部便会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李延昭始终相信,众人的智慧凝结在一起,是会起到质变作用的。将领提出战略或者战术目标,制订作战计划,而后部下们提出自己对计划的改动意见,从而完善这些作战计划,使得其更加完备,从而足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这种群策群力之下的完善,是即使一个再深谋远虑的人也无法取代的。并非所有的名将,生来就具备卫霍之才。历史上绝大多数的名将。都是曾在帅帐之中群策群力,运筹帷幄,才获得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眼前这十人,便是自己起家的班底。李延昭坚信,这些在雍秦之地之上世代生活,又被迫流亡来凉州,流亡路途之上吃尽苦头,又目睹了种种惨象的流民们,比较一般人,会更珍惜眼前得来不易的生活,会具备有更加坚定的信念,保家卫国四个字,在他们的心中已不仅仅是一句空泛的口号,而将是他们誓用热血与生命去践行和守护的誓言!
诸营已经操演校阅完毕。而点将台上的太守却与身旁的几名都尉交头接耳了一阵。不久后,李延昭便见那名庞司马来到点将台中央,看着李延昭一行人,朗声道:“骑都尉属下司骡马事,什长李延昭何在!”
李延昭闻得庞司马点到自己姓名,已是条件反射一般从地上弹起,提臂到腰间,以标准的队列跑步动作小跑到点将台下,随即单膝跪地抱拳,对台上庞司马道:“骑都尉属下司骡马事李延昭,领本部十人参加校阅,请庞司马示下!”
“府君令你部参加校阅,先抽取五人考校弓箭,距离三十步,考校十箭,自行组织。完毕之后,与赵都尉属下抽调十一人进行步卒对阵演练!”
“属下领命!”李延昭抱拳施礼道。随即便转身跑回本部之前,大声喝令:“全体都有——起立!”
“向右——转!”众人虽然没有系统练习队列,然而李延昭要求自己这十多人在营中集体行动之时必须列队而行。对于他的这些口令,众人却都已是驾轻就熟。
“跑步——走!”随着李延昭的口令。众人整齐划一地向着校场中央的红线跑去。
在红线前立定,李延昭略想了想,点道:“曹建、刘季武、崔阳、张兴。出列!”
四人依言跨前一步。
“准备弓箭!”随着这道口令,众人纷纷取弓箭在手。
“上箭!”
“引弓!”
“放!”
包括李延昭在内的五人,松开手,各人的箭都已是离弦而去。一片整齐的咄咄声过后,李延昭放眼望去,三十步外的五个箭靶之上,已均是分别插着一支箭。
“上箭!”
“引弓!”
“放!”
“上箭!”
“引弓!”
“放!”
此时李延昭的世界里,只剩下面前的箭靶,还有不时发出的口令声,以及手中的弓箭。他,以及此时站在红线后的五人,都是机械地抬臂,引弓,放箭。
射过六七箭之后,李延昭明显感觉到手臂开始酸痛,已是后劲不继。然而他依然是带领着众人坚持射完了十箭。
第十箭离弦而出。李延昭见得那箭直直地插上箭靶,不由得高举起拳头,呼喊了一声来发泄自己方才心中的沉郁之气。
众人将弓插回弓囊。不多时,靶场那边报靶之声却已是传来。
“第一靶,中七箭!”
“第二靶,中六箭!”
“第三靶,中九箭!”这声报靶一出,无论台上太守以及众都尉将吏,还是台下围观的一千多军士,俱是一惊!谁能想到,在这些“司骡马事”的众人当中,还能有这样技艺逆天的军士呢?
“第四靶,中六箭!”
“第五靶,中五箭!”
李延昭闻得报靶军士的报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挑选来考校箭术的几人都是平时练习弓箭之时表现比较出色的军士。好在一通考校下来,众人都是正常发挥。不算得非常出色,然而仅仅操练月余,已是相当不错了。
一旁射声营的都尉听得这些报靶,已是激动地跳了起来,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口中喃喃道:“精兵!”
他所部射声营常年操练弓箭,营中八成以上都是入役超过两年的老卒,三十步距离上射靶也不过命中十之五六。像那位十中其九的,更是绝无仅有。他甚至动了将这些士卒纳入自己营中的想法。然而看了看一侧的骑都尉马平,他便将这种念头打消了。
那个霸道爱才又护短的马平,手下有得如此精兵,能舍得调拨给自己才怪了。想到这里,射声营都尉孙建雄不由得暗自惋惜不止。将如此精兵丢去养马,也就马平这个夯货才能干得出来。
李延昭一行人将箭靶那边自己射去的箭矢尽皆回收起来,而后解下弓箭,置于之前众人坐过的那片空地之上。而后众人持刀盾集合起来。
另一侧赵都尉属下的步卒营中,亦是走出了十人,在都尉赵程志的带领下,亦是做着准备。
庞司马令属下军士抬来一口大锅,并若干木刀木棒等物。大锅之中却是半锅石灰。几名士卒将木刀分发下去,又将几杆木棒前端包上布,布中装满石灰。分发给两边。
李延昭将众人集合到一起,道:“大伙都按照战阵操练之时的安排进行。七人持刀盾居前,刘季武、曹建、韩文灿、崔阳四人持长枪,两两为组,置于次排两翼。“
”牛二壮、秦大勇二人居前排中央。待得对面冲到近前,你二人便尽力用盾牌挤开对方前排中央士卒。若对方前排盾墙出现缺口,后面四人便从两翼用长枪往缺口内猛刺。若对方没有出现缺口,则前排士卒须奋力扛住对方的冲撞。持长枪四人寻机从两翼进攻。如对方防守严密,无机可乘,便须得前排士卒奋力冲撞对面,使得对方前排出现破绽。到时还望诸位听我临阵指挥。”
“诺!”众人一齐道。
很快,两什的步卒就各自集合完毕。很快便一齐带到了校场中央。李延昭放眼望向对面。只见得对面诸士卒均是精壮强悍,前排诸人清一色地持着木刀和长牌。后方亦是四支长枪,包着石灰的布枪头斜斜指向天空。
庞司马见两方已是列队完毕,亲自从点将台上走了下来,查验众人手中所拿兵器。见得均是木刀木枪无误,方才回身走回台上。高喊道:“开始!”
两方士卒俱是将长牌举在胸前,齐声发喊,一齐向着对面冲去。
李延昭举着长牌,探出半个头向对面看去,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他正对着的对面,却恰恰是面上闪着寒光的赵都尉。赵都尉凛冽眼神却是激起李延昭无尽的好胜心。他感到自己胸中渐渐烧起一团无名之火,几股热流裹挟着力量,直向自己四肢百骸而去。
“嘭!”两列持盾步卒将他们的盾牌用尽全力狠狠地撞在一起。双方都是咬紧牙关奋力前推,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将对面严丝合缝的盾牌阵线推出一丝破绽来。两边士卒双脚抵着地,都是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的盾牌向对面推。此时双方都是气力充沛,两边竟是谁也奈何不得谁。
李延昭反手握着木刀,用握刀的右手攥成拳,死命抵着自己的长牌。对面的赵都尉正抵着他的盾牌徐徐往过推。李延昭能感到自己的脚步在一点一点往后方滑去。他心中不由得暗自惊道:好大的力气!
赵都尉全力以赴,然而却仍是感到自己对面这个对手的顽强。他自认自己的勇武在这支军中是无可匹敌的,可是对面那个年轻的什长,他的勇气和决心看来不在自己之下。
李延昭见得对面长枪却是通通集中在中央。便出言提醒道:“牛二壮、秦大勇。小心对面长枪!”言罢又侧过头冲身后喊道:“刘季武、曹建,两翼,上!”
刘季武与曹建闻言,迅速各带一人分别到达两翼,瞅得双方战况胶着,难解难分之时,迅速出前,向着对方两翼的刀盾兵雨点般地刺出手中的长枪。
对面的四名长枪兵见得李延昭如此变阵,心中已知不妙,不等赵都尉下达命令,便自发两两到达侧翼,迅速护住了己方刀盾兵身侧的空门。
对面长枪到达两翼之后,与曹建刘季武四人对刺一番。双方俱是刺中对方一人。李延昭看着崔阳与对面一个身上被刺中留下白点的士卒弃枪出列。转头冲着前列中央道:“牛二壮秦大勇!推!”
牛二壮与秦大勇闻言。大喝一声,奋力前推。他二人之前尚且留有几分余力。此时架着盾牌奋力一推,对面士卒吃不住劲,本来严丝合缝的盾墙之中,出现了约莫两拳宽的一道缝隙。
便是此时!李延昭喝令道:“长枪!刺!”
早已准备好的曹建刘季武以及韩文灿三人迅速将枪抬过头顶,冲着那两拳宽的缝隙中直刺过去,三人奋力刺去。对面阵中却是传来一声惨叫。随后一个头上肩上被戳得白点密密麻麻的军士出阵,弃刀盾走到一旁,站在先前出阵的两人旁边。却向阵中观望而去。
又刺中对方一人,李延昭这方顿时士气大振。众人呼喝着开始奋力前推。对面却已现出不支之色。
“收缩阵型!”赵都尉深知此时自己比对面人少,唯有收缩阵型才能使得己方稳住阵线。
“前排,掀!”赵都尉发令,他部下众人奋起余勇,用力将盾牌向着李延昭众人掀去。
他们这一掀,使得对面诸人盾牌上的受力出现差异,猝不及防之下,众人本来严丝合缝的盾墙纷纷露出空隙来。
“劈!”赵都尉喝令之下,众军士纷纷劈出了手中木刀。猝不及防之下。李延昭这边数人纷纷被劈中。
此时原本占优的李延昭一行人,接连有三人出列弃刀盾。战阵形势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李延昭遂不得不令众人收缩阵型。然而情势却也是越来越被动。自己手下的数人在对方全面的挤压之中已是越来越难受。
“诸位兄弟,顶住!”李延昭面对以少打多又一直被压制的情形,决定擒贼擒王,击杀对方阵中的赵都尉。“曹建、刘季武、韩文灿,到我身后来。”持长枪三人依言而行。
“待会我奋力顶开对方,你三人便冲出侧翼去,务必击中对方都尉!”李延昭低声对三人道。三人都是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
“杀!”李延昭怒吼着,已经用上十二分力气奋力向对面的赵都尉顶去。此时双方的气力均已所剩无几,所拼的不过是一腔血勇之气罢了。
“杀!”众人闻得李延昭的怒吼,均是拼尽自己所余不多的气力,奋力抵住对方,甚至将对方逼得屡屡后退。
“杀!”李延昭拼尽全力怒吼一声,手中盾牌却已是将对面赵都尉推了一个趔趄。
“就是此时!”李延昭话音未落,在他背后持长枪的曹建、刘季武及韩文灿三人已是跳出去,手中木枪雨点般地向着盾牌遮挡后的赵都尉连连刺去。
三人意志坚决,根本不管对方一侧刺来的木枪,劈来的木刀,转瞬之间十几枪已是刺出。赵都尉被李延昭推得一个趔趄,已是招式用老无力格挡。三人得手之后脸上俱是满含笑意。丝毫不顾对面的木枪木刀直朝着众人身上招呼而来。
转眼之间,三人身上亦是浮满白点。看着对面弃刀盾出阵而行身上满是白点的赵都尉。众人心中都对自己的成果满意不已。
“停!”尚在战团之中的一干众人闻得李延昭喝道。不论哪方均是停下手来。
李延昭出列行至点将台下。赵都尉满身白点,略显尴尬地看了看李延昭。李延昭对他歉意地笑笑。然后冲点将台上太守及诸将抱拳下拜道:“府君,诸位将军。下属损兵折将,已是无法取胜。这场对阵,却是赵都尉及属下士卒获胜无疑。”
众人望向场中景象,确如李延昭所说。李延昭所部留在场中的士卒,如若再战,无疑须得以一敌二,方才有几分胜算。
“赵都尉属下武艺精熟,配合默契。我部士卒操练不久,技不如人,输得不冤。”李延昭满脸佩服地向一旁的赵都尉拱手为礼道。
赵都尉被李延昭杀了一个冷不防,尚且尴尬不已。闻李延昭此言,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对李延昭光明磊落地认输亦是生出好感。
无论如何,李延昭方才率部与广武军步卒之中最为精锐的十几人对阵厮杀,有来有回,并在最后关头击中对方临阵将领赵都尉,迫使其弃械离阵。已足以赢得军中所有将吏士卒的尊敬。
太守与众将观得场中情形,已俱是心中有数。太守抚须笑道:“你部十人仅仅操练月余,便有得如此成果,假以时日,必为精兵!”随后转头对赵都尉道:“赵都尉属下英勇善战,武艺精熟。本官亦是早有耳闻,今日一见,绝非浪得虚名!望诸军引为榜样,刻苦操练。他日战阵之上奋力杀敌,建功立业!”
得到了太守的勉励,众人纷纷应诺。各自收拾回营。诸位马倌崭露头角的校阅大典,就此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