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众人之中,曹建将李延昭的马缰还给李延昭,随即细细看了看两人的神色,看到牛二壮面上犹带泪痕,心中已是了然。他上前去拍了拍牛二壮的肩膀,以示鼓励,却什么都没有多说。想必该说的,李延昭已是说过了。
刘季武、秦大勇诸人,见得这番景象,亦都是上来拍拍牛二壮的肩。秦大勇一直与牛二壮一同和马料,干着营中最费力气的活计,两人一直兄弟情深。秦大勇抱了抱牛二壮,道:“兄弟莫怕,我秦大勇与你两兄弟一同出生入死,我俩的这把力气,怕是阎王爷都不敢收。”听得牛二壮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众人见得此情此景,俱是会心一笑,大战之前肃杀的紧张气氛,已去了不少。
马平看了看天色,见得将至寅时时分,不由得出言督促下属兵将,将那些睡着的骑卒纷纷叫醒,众人最后一次检查兵器,随即上马,准备行动。
经过商议,马平决定自己亲自带枝阳县骑卒司马两部二百余人,以及西平所属骑都尉魏云属下调拨而来的一百人组成第一波,作为前军试探性地进攻敌营。西平郡骑都尉魏云领余下四百人居后,以为接应。未挖陷坑的这段十几丈宽的地面两边竖起大旗以为标记,倘若袭击不利,众人撤回,便由两面大旗中间这十几丈宽的通道通过,待得己方通过完毕,接应的军士便会在这一块地面之上撒上铁蒺藜,以此阻止乱贼的追兵。
调拨到前军的三百余骑卒已是集结完毕,众人列队小心地通过十几丈宽的无陷坑通道,随即在马平的督促之下,众人列成了四列横队,每列七十余人。众军士检查了出发前在山背面点燃的火折子,见其中尚有余烬,于是纷纷低声报告准备完毕。这些火折子却是用于引燃火箭之用。毕竟待会对敌营发起的突袭,主要以火攻为主,这便是马平与李延昭定下的策略。马平低声对众军士下令,待会冲至敌营之前,众皆以火箭攻击,连射三波。若敌军反应不及,则搬开拒马等物,前两排点燃火把,冲进敌营放火,放火之后,不得恋战,速速退出敌营与营外之人会合,众军随即撤退。传令完毕,各级将佐均无异议。
此时诸军的马匹仍然包裹着马蹄,上着笼套,却是为了最大限度隐藏自己,最大限度使得敌军晚发现己方的进攻意图。列阵完毕。一干初上战场的士卒俱是紧紧攥住马缰,神情紧张不已。
“全军出动!”随着马平的一声令下,诸骑卒均是两腿一夹马腹,马儿便扬开四蹄,向着两里外的敌营小跑起来。
开始马匹皆是小跑,随着距离的增加,以及众军士或奋力夹紧马腹,或不时扬鞭抽打马臀,这三百余骑已是尽皆奔驰起来,虽然马蹄均裹布,然而击打在地面上的声响,仍是令人闻之色变。
李延昭骑在马背上,听着呼呼的风声,他不由得双腿紧紧夹住马腹。此时军中尚没有马镫。而之前只管喂马,甚少骑乘的李延昭也忽视了这一点。直到此时纵马冲锋之时才惊觉没有马镫的诸多不便。回去以后一定要先把马镫搞出来。李延昭不由得暗暗地想到。
两里的距离,纵马冲锋不过须臾之间便至,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敌营木墙,众骑卒听到了马平的呼喝声:“点火!”
诸军士俱是取出火折子,在风中猛地一甩。诸人手中都现出火光来。
不用马平再下多余的命令,众骑卒已是一手取过弓箭,在起伏不定的马背上将浸过松木油的箭矢靠近火折子点燃。
“自由射击!”马平心知马背颠簸,众人动作很难统一,于是也不再求齐射,转而令众士卒自由射击了。
马平命令甫一出口,几十上百支火箭已是带着火苗呼啸着向敌营中飞去。天空中还不时有呜呜的鸣响传来。李延昭边用火折子点着箭矢边想,不知那部骑卒用的是鸣镝。在这深夜之中,鸣镝发出产生的那种密集的呜呜声响,对敌军来说确实具有很大的威慑力。
众人骑在马背之上借着前冲之力发出的箭矢,俱是比在平地上步射要远许多。那些箭矢纷纷越过敌方低矮的木质营墙,飞进营内去。虽然看不见这些火箭造成的战果。不过李延昭想来,觉得单凭这些火箭也难有出色战果罢了。
转瞬之间,三波火箭已是发出。敌营之中已由起初的寂静变得乱糟糟起来。众人细细去听,便能听见各种胡语交杂在一起的杂乱呼喝。见得对方营中并没有迅速做出反应,马平便令几名骑卒把马缰交由身旁人牵着,下马去把对方营门前的拒马搬开。领命出击的前两排骑卒已是纷纷放下弓箭,将火把等物拿了出来,在火折子上点燃,而后列阵于营门之外,等待冲击。
马平上前反复强调,进得敌营之后,将手中引火之物丢到敌军营帐之上,放一把火就走,万万不可恋战。领兵司马王卯连连称是。随着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敌军破败的营门已是被前去的士卒推开,王卯一手持着火把,攥着马缰,一手拔出腰间环首刀,大喝一声:“儿郎们,随我冲击敌营去!”
王卯手下那两排骑卒俱是发出参差不齐的呼喝,然后这两排骑卒一百五十余人便是收拢队形奔驰着冲进了大门。
为了防止误伤,在外接应的后两排骑卒已是停止了用弓箭对敌营的射击。众人便是看得出击的骑卒冲进敌营而去,火把、火折子一时乱丢,众人等待了约莫半柱香的光景,敌营之中已是火光纷起。那些胡语纷乱交杂的呼喝声也是越来越大。
不多时,王卯已是领军冲出,随即身后的敌营之中响起一阵整齐的呼喝。冲出敌营的王卯对着在外的马平喊道:“敌军追兵已来,都尉速速撤退!”
“全军拨转马头,准备撤退!”马平一声大喝,营外的骑卒已经纷纷拨转了马头。“取弓箭!”马平见诸骑卒忙而不乱,继续喝令道。
王卯手下已经冲到近前,马平举起右手:“搭弦!”
“放!”敌营之中已见得密密麻麻的敌军骑卒向外冲杀而来,马平猛地挥下右手。
一阵箭矢破空的咻咻声直奔那些敌军骑卒而去。随即马平回过头来下令:“全军撤回!”
两拨骑卒便顺着来时的路,奔驰而回。
李延昭骑在马上,身后不时有箭矢破空而来。李延昭赶忙伏在马背上,喝令周围众人依照自己而为。以减小投影面积,降低被身后追兵的流矢命中的几率。众人见他如此,亦是纷纷效仿,然而时不时还是有个别骑卒中箭,惨叫着落马。然而此时逃命的众人已是顾不得许多,个个都是夹紧马腹,手中马鞭不停地抽打座下马匹,只恨马的爹娘没给它多生几条腿。
李延昭此刻逃着命,心中仍自暗暗庆幸。此番袭营,乱贼果然已有准备。如若依然按照先前那般计划,恐怕此时众人已是凶多吉少了。
纵马奔驰的众人不久后终于是看到了树林边上立着的那两面大旗。都是松了一口气,王卯所部已是奔到近前,众骑卒收拢队形,小心地从那十几丈的空地穿行过去。马平所部亦是紧随其后,众骑卒挨在一起,亦是通过。接应士卒见得己方骑卒已俱是通过,随即拔下大旗,取过一筐一筐的铁蒺藜直接倒在地上。那铁蒺藜不管怎样随意抛撒,总归会有一个铁尖直直向上。倒完这些铁蒺藜,那些骑卒亦是回到林中,拿起自己的刀枪弓箭,严阵以待。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那些追击的敌军骑卒已是举着火把,到达了这片树林之外。领头的胡将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带着部下往这片树林疾冲而来。
与此同时,树林之内,先前逃命的一干骑卒已是在马平的带领之下下了马,持弓箭在手,紧张地盯着树林之外的那一干乱贼骑兵。转眼之间,那些乱贼骑兵已是冲进了陷坑阵之中,在树林之中的诸军士只听得一阵“窟嗵窟嗵”的声音,随即便传来一阵阵惨叫。
有些敌骑眼看着前人掉下陷坑,然而勒马不急,亦是眼看着自己与前人落入同一陷坑,连人带马重重地压在前人身上。如此一来,那倒霉的前人已是铁定不活了。
敌骑势大而来,马平细细观察,约莫有两千余人。然而带队的敌骑主将便是第一波落入陷坑的倒霉蛋之一,此时,那些敌骑见主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心中惊疑不定,却又不知如何行止,只得勒住马,一个坑一个坑地找寻起来。
马平见得对面已是有许多敌骑下了马,走到坑边意欲寻其主将。觉得时机已到,随即对身边举着弓弩的众多骑卒一挥手。密密麻麻的箭雨已是直奔林外的诸敌军骑卒而去。一时间,只闻一阵噗噗的箭矢入肉之声,随即便是林外的惨叫,人喊马嘶,好不热闹。
“放!”马平用力向下挥着右手。
“放!”
“放……”
马平觉得此时自己的人生只剩下了用力挥手喊“放”。数波密集的箭雨下去,林外一阵鬼哭狼嚎。有数名敌军骑卒心有不甘,强行上马便欲冲进林中看个究竟。谁料刚进林中,马蹄便踏上了铁蒺藜,随后便将骑士摔下马去,人马俱是倒在密密麻麻的铁蒺藜上,眼见已是活不成了。
林外追来的众多敌军骑卒已是越来越恐惧。方才他们看到他们所追击的那一小股偷营骑兵钻到这个树林里,想也不想便尾追上来,意图一鼓作气将那拨烧掉他们营寨的小股骑卒杀个干净。谁料他们一踏入这片树林,便纷纷或连人带马落入陷坑。或踏上铁蒺藜,随即摔下马,亦不免被刺成马蜂窝。
随后林中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马,一波一波的箭雨袭来,将林外未及踏入陷坑群的众多骑军射得叫苦不迭。他们都是各自部落之中的勇士,从未畏惧什么,即使遇到草原上最凶恶的狼,他们也敢与之搏斗一番。然而面对今夜这个看不清摸不透仿佛无底洞一般的树林,他们却感到了深深的畏惧。领他们出来的头领生死未知,陷坑之中还不时传来人的惨叫或是马的悲鸣。而树林之中,依旧一波一波射来那些致命的箭雨,收割着他们这些人的生命。
没有命令,一片混乱,这里的勇士们已经变成了懦夫。他们纷纷找上一匹马,便骑上去飞奔着离开这片可怖的树林。丧失了勇气的他们,在这个逃命的瞬间,还不如一只温顺的绵羊。他们奔逃着,还大声呼喝着众人听不懂的胡语。仿佛这些胡言乱语可以驱散此刻他们内心之中深深的恐惧一般。
那些纷乱而无序的马蹄声渐渐远去,马平此刻看着树林周边那一片人马的尸首,其中依然夹杂着时不时发出的人的惨叫,马的悲鸣。
惊讶的马平满面喜色,伸出手便拍了一下身旁李延昭的脑袋:“好你小子,真有你的。原来袭营只不过是开胃菜,这树林边上的伏击,才是正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