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九年八月十九日,夜。
长宁县城的城头之上,挂着叛乱首恶秃发复孤的首级。城外叛军大部,业已平静下来。任由长宁县派出三百余士卒,将他们的武器如数收缴。此刻这六千余叛军,放下武器之后为自己扎好了营寨。营盘方圆近两里。其中燃烧着几十堆大大小小的篝火。交出武器之后的叛军,便三五成群,十人结伙,懒洋洋地坐在这些篝火旁边。这几日的奔波,使得他们也是身心俱疲。此刻一切尘埃落定。叛乱首恶秃发复孤已死。前去长宁县城之中谈判的几名代表回来之后也告诉众人道,长宁县令信守承诺,答应不再追究众人从贼之罪,并且交出兵器之后,允许他们暂时驻扎在县城外。并允诺,在合理地安置众人之前,将会想办法供给粮食,并尽快上报姑臧,出台对众人的安置措施。
众人坐在篝火旁休息着,没过多久,果然见长宁县城的城门打开,一辆辆推车从城中列队驶出,直向营地而来。众人长久以来的疲累,紧张,俱是在看到这些运粮的推车之后烟消云散。众人开始有说有笑。营地之中渐渐开始恢复生气。
赵书吏带着县兵,将县令紧急调用县仓之中的一百石粮食运抵城外乱军搭建的临时营寨。那些乱军此时已平静下来,见长宁县城还为他们运来了果腹的粮食,皆是感激不已。赵书吏用胡语对围过来的众乱军讲了一通大义,并言道:“县君仁义,不计较诸位从贼的过失,只是希望诸位得以果腹,今后不管去哪里,都能够本分做事养活家人,切莫一念之差,再行不法之事。”
众乱军感激之下连连称是。赵书吏将粮食交割给乱军,并指定其中一名年长的小部族首领暂时代管乱军一应诸事务。约束属下,不得到处走动云云。那首领连连应承。并保证只要自己在此,这些乱军定然安分守己。赵书吏闻言很是满意,便带领众兵卒推着推车返回城中。
一百石粮食其实并不算多,大约只够供给城外那六千余乱军士卒吃上两顿。这却是李延昭的主意。虽然收缴了乱军士卒手中的兵器,然而在局势大定之前,李延昭认为依然要防范这些乱军士卒可能出现的变故,于是便建议任县令将拨给乱军的粮食分次发放,一次只发放供他们吃两三顿的粮食。这样无疑相当于是捏住了他们的命门。使得他们不得不就范,安分守己地待在营地中。
任县令对李延昭这种谨慎的建议深以为然,便下令将县仓中的粮食分批分次下拨。手下官吏便遵令照办。
李延昭随即想起一事来,他走下城楼,自去县衙大牢之中,牢门口崔阳和韩文灿两人正在值守,见得李延昭来,连忙迎上来,李延昭同两人交谈了几句,叮嘱两人道,务必得加强警惕。贼酋秃发复孤的家眷在牢中一日,便得一日小心行事。两人听闻李延昭的叮嘱,都是郑重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加强警惕,谨慎行事。
李延昭进得牢门来,却见得牛二壮正趴在牢头值守的那张桌子上,睡得正是香甜。丁越、廖如龙、秦大勇、张兴、王强几人各自寻了板凳,在一旁坐成一排。见得李延昭进来,众人马上起身。秦大勇还上前到牢头桌前推了推睡的正香的牛二壮。
牛二壮被秦大勇推了几下,不情不愿地哼哼了几声。然后扭过头又睡了起来。
秦大勇见状惶急不已,连忙上去重重推了牛二壮几下,连道:“醒醒,醒醒!二牛!李什长来了!”
牛二壮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随后猛地从桌前弹起:“啥?李什长?”
他一起身便看到旁边的李延昭笑吟吟地看着他。他顿时有点慌神,连道:“李什长来了,李什长……”
李延昭却笑了笑,并无责怪之意,对牢中自己的众部下道:“大家这些日子奔波平叛,都很辛苦,我也知道。不过如今我等干系重大,请大家坚持一下。好歹奔波日子就这几天了。过不多久大家便可以返回广武,与亲人团聚了。”
众人闻言都是大喜。纷纷道不累不累。李延昭笑言道:“不累是哄鬼的!累肯定是累,我也累。不过责任重大,大伙还是轮班好了。两三人打盹,其余人值守,过一段时间换一下,只是须得提高警惕,小心行事便好。”众人听闻都是应是。
李延昭随即回头看着牛二壮:“二壮啊,离家这么久了,想不想你娘?”
二壮想起不久前夜袭敌营那一日,自己思家心切,差一点就当了逃兵。于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声若蚊呐般地说道:“想。”
李延昭见得牛二壮如此姿态,却是哈哈大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想娘有什么可羞耻的。瞧你样子,跟姑娘家似得。”
众人见牛二壮扭扭捏捏的姿态,闻得李延昭如此出言调侃他,俱是哈哈大笑。牛二壮见状却急了,大声对众人道:“李什长都说了,想娘有啥可羞耻的,你们笑个啥!”
李延昭见得他窘迫姿态,倒也是无心再取笑了,连忙出声让众人不要再笑话牛二壮,然后李延昭郑重地对牛二壮道:“二壮,想娘了也没什么要紧,正好我这有个差事交给你。我写一封信,你拿着,骑上马速度回到广武郡城,将信交给府君,然后你就回家去,好好见见你娘。就不用再回来了。待我们班师回郡城之后,你再归队便可。”
“啊?真的啊?”牛二壮闻言惊喜交加,出言问道。
“我让你去办事,还有假不成?”李延昭笑着拍了拍牛二壮的后背,对他道:“走,我去写了信,然后交给你。”
“哎!这就去。”牛二壮惊喜之下,连忙收拾了自己的兵器,干粮等物,然后便直向外面的李延昭奔去,留下牢房之中众人俱是用艳羡的神色看着他的背影。
除了须向太守报信之外,李延昭想到还需知会马都尉,以及派信使去西平郡城报告此消息。而且俱是得连夜。想了想马都尉在外,飘忽不定,还不知道去哪才能寻见他们。然而他们肯定有哨骑尾随着乱军,想了想,便也不用专门派人向他传递消息了。倒是西平郡那边,派谁去呢?想来想去,李延昭突然想起来连夜来长宁之前随自己一同去哨探贼军眷属的那名骑卒,似乎叫成闵。于是他连忙向着诸骑卒暂时栖身的瓮城走去。
李延昭进得瓮城去,却见得众骑卒俱是疲累交加地握着武器,坐在地上倚靠着城墙根沉沉睡去。心中亦是不由得顿感一股倦意袭来。他强打精神,对瓮城之中呼道:“成闵!成闵!”
一名在城墙根处躺下尚未睡熟的军士听闻李延昭连着数声呼喝,都是无人应答,便起身循着自己身边仔细看去,不一会便找到成闵的身影,却是睡得正死。连忙上前推推他:“成闵,起来了,李什长有事找你。”
成闵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然后用手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呵欠,才站起身来问道:“谁呀?”
李延昭却站在瓮城内门处,对着他招招手:“成闵,来一下。”
成闵见是李延昭,连忙走上前去,仿佛犹自是双眼惺忪,问道:“李什长啊,有事儿?”
李延昭摸了摸腰间,摸出来一小袋钱,约莫有个几十文的样子,将它递到成闵的手上,道:“叛乱已平,得需一得力人手前往西平郡城报信,此乃紧急军情,耽搁不得,权且麻烦仁兄前往走一遭。这是我一点点心意,仁兄且拿去换几碗酒喝,切莫嫌少。”
成闵将钱袋拿在手中,瞌睡已醒了大半。推辞了一番,见拗不过李延昭,便将钱袋揣起来了。随即便收拾了一下兵器。自去瓮城之外寻得自己的马匹,随即出得城门往西平去了。
李延昭又找到赵书吏,向他借来了笔墨纸砚等物,粗粗磨了磨墨,便提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李延昭将信写好,随即封上,将信交给正在一旁靠着城墙根呼呼大睡的牛二壮。牛二壮醒来,见信已经写好,双眼之中却是放出光来。他连忙将信仔细地揣到怀中,然后拿过兵器。亦是去找了自己的马,上马便出得城门,直向北面广武郡的方向而去。
做完这些,李延昭却是向县衙而去,向任县令报告了遣人通知军情一事。任县令正在苦思冥想地写将要送去姑臧的捷报。听闻李延昭已遣人向广武与西平分别送信。倒是省去了自己安排的一番麻烦,大喜。连连称赞李延昭。李延昭谦虚了几句,便即告辞出门。
李延昭回到城楼之上,找了根胡凳便坐在城楼旁,看了看外面风平浪静的乱军大营。方才的困意又是汹涌而来,他觉得自己眼皮不住在打架,于是便不再勉强,将头支在城垛之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