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缓缓在城北的军户聚居区的街道上停下,王郎中掀开车帘,看到车窗之外的一番景象,面色之中更见疑惑。尚未来得及出口相问,李延昭已是将车帘掀开,躬身恭敬道:“烦请王郎中下车。小人多有得罪,还望郎中勿怪。”
王郎中依言小心地屈身钻出车厢,却是看向李延昭:“这是怎么回事?”
李延昭放下车帘,抱拳躬身道:“我这位部下之母在家病重卧床,他昨日夜返城去贵所求医,有看门仆役道天色已晚,郎中不再出诊,便令他吃了闭门羹。今日我听闻消息,与他同去贵所,仆役又言郎中在索氏府中,我等便前往相请。病人病情日久,业已加重,不得不事急从权,冒用府君名义相请。多有得罪之处,还望郎中切莫计较。”
王郎中闻言,面上疑惑不豫之色已见去了一半。他细细思索一番,倒也明白了其中关节,然而仍是心有不快,负手立于一旁静看着远去的马车,也不再言语。
李延昭见状有些慌神,不由得态度更见恭敬。几番相请之下,王郎中终究是撇开傲气,迈开步子随着两人向这小巷之中行去。
待到得小屋门外之时,李延昭和窦通两人不由得全身一僵。两人走时拴在门外木梁之上的马匹,却已然是不见!屋内隐隐传来一阵阵女子的低泣之声。见状的李延昭惊慌了一霎的功夫,随即镇定下来,悄声对窦通道:“你娘病情要紧,快请郎中进屋去为你娘治病,喊令妹出屋来,我问问她话,随后我自当前去寻马。”
窦通依言而行,打开门请王郎中进屋去,见得自己兄长带郎中归家,窦漪亦是止住了哭泣,窦通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便转出门来,可怜楚楚地看着李延昭。
“小娘子且莫哭,此事怪不得你。”李延昭开口宽慰了窦漪几句,随后便出言问道:“劫马的是什么人?看清楚了吗?”
窦漪点点头,随即抽抽噎噎了一番,取出手帕揩了揩面上泪水,而后轻轻说道:“劫马的四五个人,有个个头高大,脸上络腮胡,还有刀疤的汉子,似乎是他们的头子。他们从小巷之中走过,看到门口的马便想上前解马缰,我发现之后,便出门阻止,他们却根本不听,那个高的络腮胡还过来对我连连推搡,直叫我黄毛丫头,让我滚一边去,胆敢喊叫报官他们就杀了我……呜呜……娘都被这帮恶人惊醒了,惊吓一番又晕了过去……”窦漪说到伤心处,又呜咽着哭了起来。
李延昭听着窦漪呜咽着的叙说,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他来凉州数月光景,却从未听闻广武郡城还有这等匪徒恶霸。竟然公然大白天就在大街上抢马,还恐吓自己部下的妹妹。他转头对窦漪道:“小娘子莫哭了,你随我来,待会若是看到那些恶人,你便与我说,我自会整治他们。”
窦漪闻言,不由得止住哭泣,用力地点了点头。李延昭见她应允,便转身走在前面,向巷口而去。窦漪跟在后面,不时地用手帕抹一下脸上的泪水。
李延昭出得巷子,仔细地观察街边诸人,此时已近午时,街上却愈发热闹起来。李延昭观察了不久,便疾步上前,从人群之中揪出一个脏兮兮的半大小孩,那小孩约莫十三四岁,头发也许是许久未曾好好梳过,一片蓬乱。李延昭擒获他的时候,他刚刚伸手解下人群之中一人腰间的钱袋。而那人还浑然不觉地自顾自走着。
那小孩见李延昭一身军士打扮,不由得心生畏惧,捏在手中的钱袋也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李延昭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厉声斥道:“小小年纪,倒学会窃盗他人财物,端得是可恶!”
小孩垂下头,默不作声,只是盯着落在地上的那只钱袋,眼中满是可惜。李延昭一只手仍然紧紧抓着他,扬起头冲几步开外的人群喝道:“哎,前面的,谁钱袋掉了?”
前面走着的人闻言,俱是一脸惊慌探手去摸自己的钱袋。摸到了的人露出释然之色,然而没过多久,那个丢了钱袋的人便慌神奔回来,捡起地上的钱袋直起腰来连连对李延昭道谢:“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李延昭却冲着钱袋努努嘴:“打开看看,钱有没有少?”方才他看得清楚,确是此人钱袋被自己擒住的那小孩所盗。
那人依言打开钱袋,粗粗数了数,连道:“没有少钱,多谢军爷。”
李延昭却是摆摆手:“不必言谢,以后出门在外,看好自己的钱袋便是。”
那人连连答应着,而后便转身而去。李延昭拽着自己方才擒获的那名小贼,一路转到旁边的巷道之中去了。
李延昭拽着小孩到了巷道口,进去之前,他转头看到窦漪在身后不远处跟着,遂对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等着自己,随即便继续拽着这个小贼进到巷道之内了。
那小孩此时方才一脸惊恐地看着李延昭。李延昭神色中极其不屑地看了他几眼,才缓缓道:“你是要我把你放了,还是要我带你去见官?”
小孩闻言,却是更加惊恐。他局促不安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之后,才嗫嚅着道:“我……不想去见官,求军爷行行好,放我走。”
李延昭脸上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阵,随后点点头道:“好啊,我可以放你,还可以给你点小钱。”说到此处,那小孩仰起脸,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过。”李延昭见那小孩有所意动,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问你个人,你若是能帮我找到,我便给你点钱,放你自去。若是找不到,哼哼,就随我去见官。”
那小孩贼溜溜的眼神一转,却是道:“你空口无凭,此时就算带我去见官,我也不怕。”
李延昭闻言却是冷哼一声:“好你个小毛贼,不说别的,某便拉你到郡府去,让府君评评理,你看府君是信你,还是信我?你若是笃定我空口无凭,奈何不得你,你便可以试试。”言罢拽着那小孩便向巷子外面走去,俨然一副要带他去见官的模样。
李延昭并未对这个小***拳脚,因为他再清楚不过这帮市井之中的无赖混混最难应付,若对他们拳脚相见,自己拿不出证明他是个贼的有力证据,定然是要被他反诬一口,这样在无知的围观群众眼中,自己无疑就将成为侵欺百姓的兵痞形象。故而到现在,虽然李延昭并不算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然而他仍然是压着自己的性子,反复威逼利诱这个小毛贼。
那小毛贼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怎经得住李延昭的各种夹枪带棒的威逼利诱?于是没用多久的功夫,便应允了与李延昭“合作”。李延昭详细地向他描述了一番窦漪所说的那个高大,络腮胡,刀疤脸的汉子。那小毛贼不假思索地便道:“那不就是‘黑虎’嘛。”
“什么人?”李延昭听到这外号,浑身不自在起来。这外号让他联想到了后世常见的那些街头巷尾的混混恶霸。前世之中,自己一直是小心翼翼地避免与这帮人接触,出现交集的。然而自己这一世,面对这种事情,却已然是避无可避了。
“这‘黑虎’可是本地一霸啊,哈哈,军爷您怕了吗?”那小毛贼见得李延昭一番不自在神色,不由得出言嘲弄起来。李延昭呸了一口,一巴掌扇在那小毛贼脑后,怒道:“他算是个什么玩意儿?也配让老子怕?管他黑虎白虎,老子今天便是要扒了他的虎皮!”李延昭满面怒色,看起来倒也颇具几分威势,那小毛贼见状,不由得噤了声。李延昭看他一眼,厉声道:“带老子去找,快点。”
小毛贼被李延昭这一打一吓,顿时一个激灵,起身便向巷子外面走去,李延昭跟在他身后两步,出言威胁道:“小子,可别想着跑,你要是胆敢跑一步,老子便直接逮了你去见官!”
那小毛贼听到身后李延昭那瘆人的腔调,不由得诺诺应是。李延昭便跟着那小毛贼走街串巷,小毛贼连着带李延昭去了几个“黑虎”常去的酒楼茶肆赌坊,都没看到人。于是小毛贼连道怪哉。想了许久,终是对李延昭道:“这些地方都没有,他定然便是在马市了。”于是转头便引李延昭向城东的马市而去。李延昭连忙跟上,时不时回头望一眼,见窦漪还跟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便放心前行。
到了城东马市,外面街道上一队兵丁挎着腰间环首刀,威风凛凛地巡逻着经过李延昭身旁。巡逻队之中不少都是熟面孔,他们诧异地看着李延昭,而李延昭默不作声点头为礼,随即便向马市走去。进了马市,李延昭一眼便看到自己与窦通的那两匹马,正在马市中靠西侧的一个角落中。马旁便是东倒西歪坐着的几个赖汉。之中正有一人络腮胡,刀疤脸。与窦漪所描述的特征一般无二。
李延昭唤过那小毛贼,给他塞了十来文钱,他便雀跃着蹦跳走了。临走之时,李延昭还出言警告他一番:“下次倘若发现你再窃盗,便直接押你去见官。”
李延昭细细端详了一番那几个赖汉,随即返身找到了窦漪,用自己的身形将窦漪遮住了大半,随后对她道:“你细看马市中那络腮胡刀疤脸汉子,可是你所说抢马那人?”
窦漪依言从李延昭身侧伸出头小心地观察了一番,随即肯定地对李延昭道:“没错,就是此人。”
“好,你便且先回去,这边自有我来收拾他们。”李延昭对窦漪淡淡道。窦漪听闻,依言而去。看着窦漪走远,李延昭便追着方才巡逻队离去的方向飞奔而去。
不多时,李延昭便追上了马市外面的那支巡逻队。细细一看,那巡逻队的带队军官竟是广武军步都尉赵程志手下一个队率。那日太守校阅之时,李延昭与赵程志各带十人曾经在校场之上对抗。彼此之间交过手,所以不管是那队率,还是李延昭,对对方的印象都比较深刻。
那队率见李延昭奔跑过来,却是主动抱拳与李延昭见礼。他心知李延昭此时业已升任骑卒百人长,便道:“广武军步都尉属下队率叶超,正带领部下巡城,不知百人长有何见教。”
李延昭见对方以礼相待,也是连忙还礼道:“叶队率辛苦了。李某谈不上见教,却是今日有事到郡城之中来,一个不慎,军中牵出来的军马却是被几个地痞混混给偷了,现在正在马市之中,请求叶队率予以协助,前去将其擒获。”
叶超闻言,却也是面有怒色:“这些无赖,欺人太甚!偷马居然都敢偷到我军中战马头上了!百人长不妨引路,我等同去擒获这伙贼人!”
“李某谢过叶队率鼎力相助!”李延昭道过谢,便在队首引路,一行巡逻兵浩浩荡荡地直向马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