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年关将近了。
这几个月的事情实在是乏善可陈。李延昭在军营中带着所部骑卒无非就是日复一日的操练。在他的理念与精心安排的操练科目下,广武骑卒正发生着不可思议的蜕变。
太守的试验田中,冬小麦也已经播下,只等来年春夏交接之时,李延昭苦思冥想的这一出产两季粮食的办法究竟可不可行,便能得以验证。
众骑卒家中也是收割了秋粮。今年虽逢旱年,然而就李延昭所知,部下骑卒们的家中,倒还都过得去。尤其是平叛归来,众人还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赏钱。虽然旱年使得广武郡中粮价看涨,不过众人家中支撑到来年开春,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家中安定,士卒们对操练的热情也就空前高涨。这几月间,李延昭加入了负重山地越野、骑射、以及斧锤等往日甚少使用的独门兵器训练。不仅如此,每日晚饭之后,还组织两名队率与十名什长到他帐中,由他亲自教众人识字。
起初,就算是两名队率也对百人长组织识字的这一番举动感到不以为然。直到李延昭拿出一幅标注得密密麻麻小字的,他自己抽空绘制的广武郡周边的军事地图,丢到两名队率眼前,让他们在上面找出三县,与广武军大营的位置。这两位心高气傲的队率拿着地图看了半天,深感无从下手之外,才对李延昭的这一安排加以重视起来。
李延昭的设想之中,今后这支广武骑卒除了斥候哨骑之外,往往还须深入敌军腹地几十里乃至百里。来侦察敌军部署、中枢机构,乃至于屯粮、屯兵之地。如此高强度高密度的侦察,就使得其手下这些骑卒必须识字,并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了。
虽然李延昭来自于使用简体字的时代。然而出于热爱,自己也曾翻阅过繁体的史书兵书一类书籍,故而教此间下级军官识字,也并不存在什么障碍。
他按照自己的想法逐步地改变着这支广武骑卒,并万分期待在今后的日子里,这支骑卒,将成为自己设想中的骨干力量。
就这样,在建兴九年年尾。李延昭迎来了他来到这个时代以后的第一个新年。
按照惯例,新年休假。然而军营之中的士卒们却是不能一股脑儿地休假的。太守与千人督为此特地安排营中士卒分为两拨。一拨休假,另一拨分别留守营中、以及郡城。十日后轮替。自腊月二十五始。
李延昭自请第一波留守。自然而然地,刘季武那一什自来军中伊始便跟随李延昭的士卒,也留了下来。陈队率那一队骑卒们便休假回家,蔺队率及队中士卒便同李延昭一起留守。
李延昭对这个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以来即将经历的第一个新年,可说是全无兴趣。毕竟休假回到家中,也只有他自己一人,真可谓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与此相比,若让他自己选择,他倒更愿意去曹建刘季武他们几户人家的那个院中,反倒是热闹些,更有年味些。
广武军营中,也是给留守的士卒们准备了丰盛的年节大餐。往日里一个月都沾不上一两次荤腥,此时却是准备了充足的猪羊鸡鸭等家畜家禽。火头军的同泽们可是忙坏了,既要屠宰又要烹制。每天起来,伙房的炊烟便袅袅升起,一直到晚饭完毕才渐渐熄灭。
军士们肆意享用着一年难得几次的丰盛伙食。虽然不是清蒸就是水煮,然而值此年关,就连平日里吝啬不已的火头军们,也舍得在菜中加上足够的盐了。
留守的士卒们,似乎从未对伙食如此满意。纷纷贪婪不已地大吃大嚼着。见得众人这番胡吃海塞的模样,李延昭不由得笑了,不仅因为这些士卒们的动作夸张。也因为这些来自普通百姓之中的士卒们,如此地容易满足。
从古到今,中国的老百姓都是最容易满足的。只愿天下太平,全家老小有口饱饭吃。便能老老实实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被捆绑在土地上劳作。不管赋税多么繁重,只要能活下去,百姓们都会觉得这世道还是不错的。
就像现在的这些士卒。他们不会去计较训练多么枯燥,多么苦累。面对着这些加足了盐的荤菜,而不是往日里寡淡的菜汤和稀粥,他们便纷纷满足不已。不由得看得李延昭胸中一种复杂的感情涌起,也不知那是感慨,还是哀叹。
新年之中,因为留守士卒仍然要担任军营与郡城的值守工作,骑卒甚至还要时不时地派遣一支三五人的小队前去金城附近监视侦察凉州与陈安边境上的动静,故而千人督与李延昭也不再安排操练。
士卒们除了值守之外,便在营中干些掷骰子之类的勾当。值此过年之际,李延昭与营中其余官佐们一样,也懒得管。只要手底下这帮兵油子不太过分,他们倒是乐得睁只眼闭只眼的,毕竟营中生活那么枯燥。此时若还如同平日里一般严加管束,多半会激起营中士卒们的不满。
而这种不满,在连续的高压之下,若遇战事,就很可能引发夜惊与营啸等失去控制的事。
李延昭对这个时代并没有足够的了解。所以凉州何时会与周边发生战事,在他心里都是如同这个时代普通人一样,一无所知。甚至连凉州这个孤悬于江南晋廷之外的半**政权,究竟能在这个乱世之中支撑多久,在他这里都是一个未知数。
正月初五,蔺队率这班人马最后一日值守。士卒们皆是兴奋不已,毕竟今晚就能回家中与亲人团聚了。人人都是精神抖擞,不管是巡营值守的,还是在帐篷里掷骰子的,精气神俱是比往日不知好了多少。
李延昭百无聊赖之间,亦是爬上营墙一角的望楼。望楼上立着两名射声营士卒,见这位名满营中的百人长爬上望楼来,以为是前来视察他们值守情况,纷纷转身见礼。
李延昭倒也不摆架子,见这两名士卒向他行礼,亦是匆匆还礼。出言勉励了两人一番。随后便站在望楼上眺望起来。
周边山涧、山林,此刻尽收他的眼底。虽然山林仍旧是光秃秃一片,树干上还盖着不少的残雪。然而李延昭却从眼前渐渐融化的积雪之上,看到了那么些许盎然春意。
正当李延昭沉浸在眼前这幅蕴藏着勃勃生机的画卷之中时,却见远处出现了三个小黑点,向着大营飞速接近着。
待得那三个黑点接近了些许,李延昭定睛一看,却是前往金城附近,负责监视黄河对岸陈安所部的监视哨。
此时还没到午时,按说未到轮替时辰,这些监视哨是不会返营的。如今见他们既然返营,解释便只有一个——有军情!
李延昭赶忙走到望楼边,顺着梯子就爬了下去。而后径直走到营门处,在营门值守士卒的注视下,焦急地等待着那几名返回的监视哨骑卒。
很快,那几名骑卒便奔到营门前。下马正欲进营,却见李延昭正是立在营门处。一名骑卒忙将手中缰绳交给同伴,进来营门便对李延昭抱拳为礼:“禀百人长。陈队率麾下骑卒王镔,有紧要军情相报!”
李延昭也顾不上废话,引着王镔便向自己大帐走去。进得大帐,李延昭径直坐到上首的几案前,铺开纸笔,对王镔道:“讲,军情紧急,我等万万耽搁不起。”
王镔抱拳领命,随后道:“属下今日卯时,与五名同泽前去替换监视哨。按百人长计划渡河,深入五十里左右。竟见洮水畔,陈安所部正在募发氐羌之众。营帐连绵十数里,不知意欲何为。便连忙赶来回报。”
李延昭听闻王镔的汇报,略微沉思了片刻,而后问道:“据你们所见,金城郡可有增兵?”
王镔拱手抱拳:“金城郡不曾增兵,只是陈安所部精锐募发氐羌所部,在洮水畔扎营。”
李延昭闻言,点了点头,随后从怀中摸出钱袋,掏出一把铜钱赏给了面前这位士卒,道:“此军情甚为关键。你部辛苦了。这点钱权当某一点心意,归家之后,与袍泽们拿着去换点酒喝。”
王镔看着那把铜钱,却是连道不敢。直到李延昭硬塞到他手中才惴惴不安地收下,随后称了声谢,便退出营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