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不管是凉州军缓缓推进的脚步声,还是他们阵后咚咚缓慢而悠长的鼓声,都已对聚集在谷口,不知自己命运如何的茫然赵军步卒们,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先前的战事不利,已经令赵军士卒们疲敝不堪了。他们对于控制奴役他们的匈奴刘赵,也并没有什么坚定的信念和好感。因此,从中下级将佐,直到普通士卒,都在自己在此地作战,究竟为了什么,而在心中打上了大大的无法解答的问号。
然而步步紧逼的凉州军士卒,却提醒着他们,如果他们不奋力作战,那么他们自己,便要通通埋骨在此。
想通了此节,阵中的各级将佐们纷纷鼓动唇舌,试图鼓舞着自己麾下士卒的士气,以期能够击败眼前这一支凉州军。在他们的认知中,若能击败这一支凉州军,那么他们在此间,便能够再无阻碍。
其实他们的看法大都也没什么错误。击败眼前这一支凉州军。以赵军此次出兵的雄厚兵力,便完全可以在击败这支凉州军以后,留少量兵力监视迟滞金城守军,而后渡过大河,攻破金城北岸大营,再向前长驱直入,便是广武,乃是凉州州治姑臧。
只是这个宏伟的愿望,却注定无法实现了。眼前逼近而来的凉州军,完全是一支几乎未经消耗,不管是装备武器,还是士卒斗志,后勤补给,都是上上之选的精锐之师。
就以目前这支赵军步卒的情况,便是遇上这支精锐之师,胜负又能几几开呢?
韩宁见众军已是做足准备,于是双手重重地击鼓,开始由先前的悠然绵长,变得一声紧似一声。麾下凉州精锐闻得这熟悉的鼓声,也是人人手中紧握兵器盾牌,进入了紧张的临战状态。
随着韩宁身边副将令旗前指,加之韩宁手中鼓槌一下紧似一下地敲着面前的战鼓,鼓声几乎就要连成一片,凉州军终是摆出了冲锋的阵势,而后随着军令鼓声以及将吏们的严令,纷纷挥舞着手中武器盾牌,向着士气已是跌落谷底的赵军冲去。
不过百来步的距离,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凉州军前排的精锐步卒,已是冲至近前,而后与谷口处负隅顽抗的赵军,狠狠地撞击到了一起。
韩宁所领的这一支两千来人的士卒,也都是凉州直属的精锐部队之中的成员,他们之中不少人,都曾参与过西晋末期,凉州支援长安中央政权的几次东赴国难的军事行动。
因此,这支州治精锐的战斗力,几乎是毋庸置疑,更遑论他们是以逸待劳,迎击已被陇西残卒消磨了不少士气以及气力的赵军步卒。
甫一接阵,凉州军步卒已是凭借着一股血勇之气,以及充沛的体力,连连斩杀赵军之中的汉人士卒,并且在赵军疲敝不堪的防线之上,连连凿出了不少突破口。被凉州兵卒砍中的赵军兵卒,纷纷弃了手中兵器倒在地上。死者皆是一副双眼圆睁,不可置信的神色,而将死未死者,依然还是倒在谷口已尸积如山的地面上**不止。
凉州军前排的锐卒们面无表情,只是不断地重复格挡砍杀格挡砍杀的动作。他们精力体力皆是充沛,也没有赵军此时那种无力为继。数百人持刀盾上前,单调地重复着这一动作。赵军士卒努力想要抵抗反杀。然而对于已精疲力竭的他们来说,只能是徒劳一场。
韩宁站在牛车上,双眼扫视着谷口处的战场,双方士卒杀成一团,虽然己方士卒几乎占尽优势,直将疲敝不堪的赵军士卒压制得抬不起头来。然而站在韩宁的视角,却仍是看到己方有不少士卒在拼杀中,被赵军士卒砍翻在地。
韩宁观之,心情越发紧迫起来,这支军队中大部分人都是久经战阵的精锐甲士,他们每一个人的失去,在韩宁眼中都是不可挽回的损失。心中惶急,击鼓的节奏也变得越发紧急起来。
听到韩宁在中军方向发来的越发紧急的鼓声,在前方奋战的凉州军士卒纷纷拼尽全力,力求迅速地为己方打开一个突破口,以使得己方可以迅速撕裂赵军的防线,进而迅速地击败眼前这支赵军的先锋部队。
赵军步卒先前久攻之下依然无法歼灭那支陇西残卒,已对他们的士气造成了极大打击,方才又遭受了凉州兵数轮箭雨洗礼,前排的氐羌武士的纷纷崩溃,更是对这支赵军的士气,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如今,这支赵军面对着凉州悍卒的攻势,已是渐渐现出不支。凉州士卒步步挺进,逼得赵军士卒不时后退。若有坚守原地负隅顽抗者,往往要不了多久,便会被蜂拥而至的凉州兵砍翻在地。
凉州中军本阵作为一支生力军,并未承受时间长久的搏杀。此时方才投入战斗,不论是士卒将吏,体力皆是充沛,来与这些已和陇西卒交战已久,精疲力竭的赵军步卒交战,自然是拥有着巨大的优势。
韩宁依然站在牛车上奋力地擂着面前这支号鼓。他手上的动作愈发急促,前方与赵军混战成一团的凉州兵,听闻号鼓之声,便也纷纷奋勇向前,后队听闻号鼓,也是奋力向两方交战的谷口涌去。要不到一炷香功夫,谷口处的凉州兵,已是对负隅顽抗的赵军,形成了兵力和战力上的绝对优势。
凉州兵奋勇向前,赵军前排的氐羌武士,最先开始了动摇,他们纷纷不顾身后汉人持刀盾步卒的阻拦,拼命嚎叫着向后方逃去。这些部落武士本来就谈不上有什么纪律,此时面对凉州兵面无表情的屠杀,他们的精神便在崩溃边缘徘徊,支撑到了此时,终于是支撑不住。
他们身后的汉人持盾步卒拼命抵挡着他们的冲击,然而却多半是徒劳无功。这些残存的氐羌武士满面恐惧,奋力挤开这些临时的同泽,而后大呼大叫着,逃到后方的同时,也迎来了匈奴人毫不留情的冷冽刀锋。
率领匈奴骑兵压阵的赵军将领,心中完全没有怜悯的概念,他率部干脆利落地斩杀了这些不称职的逃兵,亲手将一名嚎叫着的氐羌武士脑袋砍飞之后,赵军大将骑在马上,在周遭部下精锐骑兵们的簇拥之下,一边抹着手上长刀的刀锋,一边仰头环视着仍在谷口处的其余赵军步卒。
仍留在谷口的赵军步卒,见得主将这番模样,俱是心生惧意。匈奴主将斩杀逃卒的举动,无疑是在逼迫他们死战。然而面对数量优势,又体力充沛的凉州军进攻,这些赵军士卒虽是拼死顽抗,困兽犹斗。然而其颓势,却也是越发明显。
很快,赵军剩余的这些以汉人步卒为主的士卒,也在凉州军呈现出一边倒的强大战力之下,纷纷开始动摇起来。方才被李延昭冲击,并因此而损兵折将的左翼,率先出现了动摇。不少士卒成伍成什地向后方逃遁。然而要不多时,便纷纷被后方的匈奴骑卒们斩杀。
匈奴主将斩杀逃卒的举动,虽然在短时间内震慑了军心,迫使这些士卒不得不回身奋力死战,然而当凉州兵的攻势越来越强大之后,这举动所引发的连锁反应,便也显得愈发严重起来。
随着韩宁不断地敲击,已经几近连成一片的号鼓声,连中军阵中的弩手也纷纷将弩机背起,而后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向着谷口处的赵军冲杀而去。这股生力军的加入,终究成了压垮赵军顽抗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眼见谷口奋力搏杀的凉州军越来越多,匈奴骑卒们已是向后方后撤了数十步。然而就是他们此时的后撤,令谷口的赵军步卒觉得希望渺茫,于是尚在后方未及与凉州军交战的汉人步卒们,起初一伍一什地向后方逃去,脱离战场。
然而随着凉州军的攻势越发凌厉,步步紧逼,以至于将谷口这些顽抗的赵军步卒分割进行包围之时,赵军终是迎来了崩溃。开始出现一队一队的士卒丢弃武器逃跑。及至到后来,几个尚未被凉州军缠住的百人队,也纷纷在各自将佐的带领下,向着后方逃去。
匈奴将领眼见大势已去,不得不心有不甘地命令自己部下的那八百匈奴骑卒,拨转马头向来时的道路撤退回去。匈奴主将的撤退,更加宣布了赵军这场战斗的彻底失败。
见得主将已走,后方的大队袍泽又纷纷逃亡,此时仍被凉州军缠住,或是分割包围的赵军兵将,皆是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嚎叫。然而他们仍在持刀顽抗者,却是纷纷被凉州军斩杀。
眼见已经了无希望,后排不少赵军兵将纷纷丢下了手中的武器,聚成一团,以示自己投降之意。在凉州军面前的抵抗,瞬间变弱了很多。然而凉州军的将卒,却是面无表情地向他们走过去,而后毫无怜悯之意地一刀一刀,讲这些愿降的赵军兵将也纷纷斩杀。
战斗已是接近尾声,战场之上密密麻麻仍在前进的凉州士卒脚下及身后,却是层层叠叠的两军战亡将士尸体。他们有的圆睁着眼,有的面有不甘,有的面上满是畏怯。然而在这个时刻,他们俱是倒在地上,成为这惨烈战场的一个标志和见证。
层层叠叠的尸体之中,紧握着刀的断手,倒插着的枪戟,残破的军旗,倒地后仍在奋力挣扎,或是了无生息的战马,尸体上密密麻麻的羽箭,无不叙说着在谷口进行的这场战役的惨烈。血色的溪流,依然从这些层层叠叠的尸体中流出,将整个谷口,都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色。
中军的韩宁已将鼓槌放下。他之前敲了太久的鼓,已觉得此刻手臂酸麻不已。然而此时面对初战大捷的战果,他心中却也是得意不已。
虽然李延昭不听他的招呼,擅自领兵出击,令他恼火不已。然而此时取得的成果,却是完全令他感到欣喜不已的。他自己脱离了叔父韩璞的指挥之后,尚属首次领兵出击,便得到了如此一番大捷,这令他无比兴奋的同时,也感觉自己已足堪与名垂青史的那些名将相比肩。
至于不听命令擅自出击的李延昭,韩宁已是打定了主意。回头便给他一个功过相抵,让他也尝尝不听军令,擅自出击的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