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越来越多的赵军步卒从尚未树立完毕的营墙外栅纷纷涌入营地中,恐慌的情绪开始在营地中肆意蔓延。
匈奴主将看着这突如其来无法收拾的局面,心中蓦然烦躁起来,他纵马而前,顺手抽出手中战刀,连劈几名慌不择路逃往营中的步卒,却依然无法将这股恐慌的势头压制下来。
看着那些进入营中,便多数四散乱逃的士卒,匈奴主将不由气得血气上涌。他用胡语大声咒骂着,呼喝着,却根本没人理他。逃进来的士卒们,有的到自己营帐中拿上了武器,然后战战兢兢地在将佐的带领和指挥下跑到营栅未立之处,死死盯着营外黑洞洞的夜空,而有的与官佐跑散的士卒们,便纷纷没头苍蝇一般在营中乱撞。
然而这时的营外,却适时地飞来一波箭矢,越过营墙直向在营中散乱地奔跑着的绝望慌乱的散兵们射去。
因为听到示警之后的第一时间,匈奴主将便下令营中士卒们熄灭了所有的火光,因此现在的营盘中一片漆黑,不辨方物。方才袭击林中赵军步卒们得手的邵雷与董亮,也只能凭感觉令自己手下的骑卒们,向赵军营中漫射数波羽箭。
在这漆黑的夜中,虽然广武骑卒们射出羽箭的实际战果并不显着,然而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却将任何细微的恐惧都无限地放大,乃至于周遭偶尔有之的微弱箭矢入肉的噗噗声,在其余乱逃乱叫的赵军士卒耳中,都成了阎王毫无怜悯的催命符。
另一侧,伴随着喧天的金鼓齐鸣声,亦不时夹杂着散漫的箭矢向营中射来。那些呼啸的风声,将这些箭矢顺利送入营中,虽然大多射在地上、营墙上,然而还是有一部分,无情地钻入乱逃乱叫的赵军士卒身体,使得他们倒地,之后不久,便在周遭士卒们的无情踩踏之下,成为一具抽搐着的尸体。
营中一片乱象之中,夹杂着惨嚎声,挣扎声,使得此时的赵军临时营地,宛如修罗屠场一般。大部分士卒忙于逃命,而有个别士卒却停下逃命的脚步,开始在周围倒下的袍泽身上起来。
人心的复杂与丑恶,在此时此处,这座风雨飘摇的赵军临时营地中显露无疑。散慢地到处逃亡的赵军士卒,又将营中已整装待发的匈奴骑兵的道路堵得死死的,使得他们虽然骑跨在马上,却是无法稍动。
眼看着营外射来的零星箭矢,在这夜空中肆意收割着无法稍动的匈奴骑兵的性命,骑在马上的匈奴主将心情烦躁不已。
在他眼中,匈奴勇士们的性命,可远远比此时在营中乱逃乱叫的那些氐羌汉人杂兵要珍贵的多。望着他们无序恐慌的模样,想来已对战局起不到什么有用的作用,匈奴主将终是狠下心来,大声用胡语呼喝着,令手下的匈奴骑卒们,在这些乱逃的恐慌步卒中,清出一条通路,以为自己手下的骑兵们,打开一条出去的通路。
匈奴骑兵们开始依令砍杀那些乱窜的可怜赵军步卒。他们的这一举动,使得那些步卒更加惊恐。然而匈奴骑卒接连砍杀了十几名挡路的步卒,终究还是暂时性地震慑住了这些步卒,也加速了他们的崩溃。
清出道路之后的匈奴骑兵们扬起马蹄,向营门奔驰而去。身后的赵军步卒们,目睹了黑暗中匈奴骑兵对自己袍泽们毫不手软的屠杀,这进一步摧毁了他们本就跌落谷底的士气,而后,他们开始毫无秩序地一窝蜂向南面尚未筑城的营栅缺口处涌去。
在这个过程中,不慎摔倒的赵军步卒,便再也没有爬起来。大乱之下,谁还顾得上下级尊卑,不管是贵为将领,还是贱如士卒,皆是拼命向栅口处挤去,以求自己能早日逃脱这现实版的修罗地狱。
挤出营栅的赵军步卒,便纷纷向南逃去。在数十里之外,毕竟还有一座赵军营寨。若是逃到那里,便再也无须担忧自身的安全问题了。
在漫山遍野的可怖凉州军给他们所带来的巨大心理震撼和威压下,他们终于是不再停下脚步,三五成群的溃兵,便如同散漫在满山遍野的牛羊一样,直向着南面前行而去。
步卒们乱哄哄地溃败南逃,使得仍在营外率部敲锣打鼓的曹建,兀自产生了一种太过容易便达成目的的不真切感。不过赵军步卒的溃败南逃,并不意味着此间行动的结束,相反地,有更加严峻的考验在等待着他们。
曹建在阵中左右奔驰,而后未过多久,果听到营中传出阵阵隆隆的马蹄声。随后,营门处人马之影络绎不绝,俨然有一支骑军,正自其营中冲杀出来。
曹建对此早有准备,只见他将竹哨放至嘴边,而后吹响数次两长三短的音符。骑卒们闻得这信号声,纷纷拨马转头,便散开后退,边向赵军营门处,又是连发数波箭矢。
这数波箭射完,原本分散后撤的广武骑卒们,又纷纷以各队、各什的规模集中起来,汇成一道道奔腾的河流,在将佐们的带领下,直奔北侧谷口而去。
先前追杀赵军步卒的邵雷及董亮二人,也在听到曹建的哨声信号之后,自方才的林边撤回,而后集中兵力,疾奔回来与曹建所率大部会合。
两股骑卒甫一合流,身后的匈奴骑卒们便已纷纷纵马飞奔着追了上来。匆忙之间,他们之中不少人也是张弓搭箭,向着前方黑暗中的广武骑卒射出一波箭雨。
广武骑卒们仍在向谷口奔逃的路上,猝不及防之下,队中连连有骑卒被射中,有的勉力支撑着端坐马背上,有的便不及防备,跌落马下,而后被后队的马蹄踩中气绝。
匆忙之中,已无人顾得上去看那些跌落马下,已注定无法活下来的士卒。曹建一边奔驰,一边大声招呼着那几名拿着铁蒺藜的部下。招呼了半天,见得几人俱在,曹建方才放下心来。
然而转瞬之间,匈奴追兵的第二波箭雨,却是倏忽即至。这一次广武骑卒们早已有了防备,纷纷取出随身携带的圆牌,用左手持握着,伸到后方挡住那些射来的箭矢,一时间咄咄之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虽然广武骑卒们对这第二波箭矢已有防备,然而还是有些箭矢从盾与盾之间的缝隙钻进去,射倒了几名骑卒。奔驰在队伍后方的那几排骑卒中,此时亦是不乏马匹中箭者。
马匹中箭,也有几人因此而被甩下了马背,然而大多数,却是发足狂奔了一阵,随即便渐渐在背上骑手的尽力控制下安静下来。
曹建领大队奔至谷口处,却恰恰遇到纵马而出的李延昭一行人。李延昭在黑暗中举起手,口中竹哨反复吹起数遍三长两短的音符,示意骑卒们速入谷中。
骑卒们一路飞驰,纷纷进入谷中,而后当曹建经过李延昭身边的时候,李延昭充满赞许地望了他一眼。方才引几名百人长下得山来,李延昭见几名士卒留在方才的藏身之处,看管着自己等人的马匹,便从那些士卒口中得知了曹建的这一壮举。
也是李延昭此番大意。即使他亲自上山顶去侦察窥探敌军情况,也决计不能将数名百人长都一齐带走。还好此次有曹建挺身而出,并且临时取得了在场队率级官佐的支持。不然的话,若是无人为首,此次结局如何,倒还真是难说。
这也给李延昭一个致命的教训。自此以后,他再也不敢在前线临敌时带着高级将佐稍离部队。
骑卒们都已冲入了谷口,曹建也上前来,把着李延昭的马头,而后喝令携带着铁蒺藜的那几名断后士卒,纷纷打开布袋,将袋中的铁蒺藜抛洒在谷口窄道上。数名骑卒边纵马奔驰,边向身后抛洒。据李延昭目测估计,谷口这方圆一两百步的土地上,都已是抛洒开了这种致命的暗器。
“走!”见得已经布置完毕,李延昭便对左右士卒们大声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