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宁耐心地听完了李延昭所讲的话。而后,便遣了数名广武军兵卒,用一辆板车载上李延昭,立刻被向广武郡城后送回去。
李延昭在北侧和东侧两面营墙之上奋力苦战,早已是被韩宁尽皆收入眼底。他深知,若不是有李延昭部的广武骑卒四处救火,大营之中的战局早就面临崩溃。因此,对这位忠实勤勉,却出身流民的将领,他的心中也早升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敬意。
军人之间的惺惺相惜,总是很简单。有的时候,同在一起患过难,彼此之间背靠背的战斗过,便能在心底深处抛弃一切成见与隔阂。韩宁面有忧色地看着被军中战马拉走的板车上的李延昭,心中却还在回想着他帐中临别时所说的话。
不管是从一个统筹全局的主帅角度,还是从一个大营指挥官的角度来看,李延昭所提出的建议,都是颇为中肯的。目前局势之下,赵军兵力优势仍是巨大,而据守大河两岸的凉州,军力也的确有所不足。凭借着南岸金城郡与北岸大营,以大河天险来与赵军相持,保持住目前的均势,对于两岸的凉州兵来说,的确是一条最为稳妥的对策。
目前驻守两岸的凉州兵,兵力军械等等都很不充足,完全没有力量对赵军展开攻击。然而如若放弃大河据点退守的话,根本就是取死之道了。
目前的凉州兵,只能寄希望于用眼前坚固的营垒拖垮这数量庞大的赵军。毕竟刘曜此次几乎倾举国之力,集兵二十余万。这些大军每日所消耗的粮草给养,便不是一个小数目。
韩宁登上营墙,不顾不远处还在不断厮杀的两军士卒,面有恨意地盯着大河对岸若隐若现的赵军营垒。他的心中有个声音在嘶声吼道,倘若给我一支强大的骑兵,我定能让这些虏贼不战而退!
然而滔滔河水,涛声依旧,仿佛对他将要呐喊出来的心声置若罔闻。
两匹军马,被用临时制作的马具拴在后面板车上,板车上坐着一名军卒,正挥动手中的马鞭,不时抽打着那两匹赶车的马。李延昭躺在板车之上,他仰躺着,另一名军卒跪在他的身侧,试图用自己的手,以及手上的布条来堵住他腹侧汨汨出血的伤口。板车之上,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色。不时有血滴从板车木板的缝隙中漏下,而后在地面上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持鞭赶车的军卒犹嫌马儿太慢。他一下紧似一下地抽打着马儿的**,两匹拉车的马在不断地被鞭策之下,奋力奔驰着,向着既定的方向飞奔而去。身旁几名骑卒,几乎跟不上这辆板车的速度。
行至半途,疼痛难忍的李延昭又满头大汗地醒转过来。他低下头,看着跪在自己身侧的那名士卒满头大汗地试图堵住自己腹部那道伤口。却折腾得他连连嚎叫不止。
李延昭乍然出声,吓了那士卒一跳。他既惊又喜地问道:“李司马,你醒了?”
李延昭嘴里一边咝溜着凉气,一边道:“兔崽子,你是想疼死我!”言罢他勉力抬起左手,轻轻揭开左侧已经被解开的衣物,看了一眼伤处,觉得那伤口虽然不长,却很深。伤口仍在汨汨流血,直将周遭的衣物都染了个透……
在颠簸的马车上,半是清醒半是昏迷的李延昭,突然觉得自己此次,可能希望渺茫。
他左手牵着自己的衣襟,睁着眼睛定定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没多久,又是头一偏,昏迷了过去。
将近正午时分,被两匹军马拉着的板车方才驶入广武郡城南门。此时郡兵皆已被抽调走,平日里的守城军士,也换成了郡城之中负责治安缉盗的衙役捕快等。
见得一干军卒飞驰而来,两匹马后方的板车上还躺着一名重伤员,城门处这些衙役捕快哪里敢拦。众军卒便一路上飞驰进郡城之中,听到嘚嘚的马蹄声,附带着马上军卒粗暴的喝声:“让路!让路!”街道上走着的人群纷纷向两边散开,众人便一路向着郡城中的医馆驰去。
然而当这帮军卒拐过一个街口,却正遇上一队身披铁甲的精锐骑卒护送着一乘马车缓缓而来。那些精骑眼见这几个无法无天,衣甲残破的骑卒竟敢冲撞车驾,当先那名护卫长已是在路中横枪立马,大喝道:“大胆!尔等何人,竟敢冲撞府君车驾?”
闻言,护送李延昭的那几名骑卒齐齐勒马,车上的那驾车士卒也是猛地一拉马缰。拉车的那两匹马人立而起,差点便将推车上的李延昭甩下车去。
当先一名骑卒心有戚戚,连忙翻身下马,抱拳叩地,语无伦次地道:“将军……将军勿怪……我等长官李司马身负重伤,急需医治……我等……我等也并非有意冲撞府君车驾,请府君见谅!”
“还不快让开!”那横枪立马的护卫长厉声喝道。几名骑卒慌忙下马,就欲将自己的军马牵到一旁,然后给太守的车驾让路。
“慢着!”护卫长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回头看去,却见太守已经掀开车帘,从马车车厢中钻了出来。
而后转向刚才说话的那名军卒问道:“你刚才说,谁受伤了?”
见到太守钻出车厢亲自发问,那名军卒更见惶恐,连忙又跪在地上道:“禀府君,我军中李司马身负重伤,急需医治!小人冲撞府君车驾……罪该万死……求府君救救李司马……”
那骑卒的话还未说完,太守已是一挥手,而后默不作声地走到板车旁,而后静静注视着板车上的重伤号。
护送李延昭的一干士卒,见到此等景象,纷纷大气也不敢出,俱是跪于车驾两侧。辛太守看到了那个他最不想看到的熟悉面容,此时正静静地躺在板车上,身上的衣物早已被鲜血浸透。板车后方,有一条细细的血线自路中延伸而来……
太守上前,伸出手探了探李延昭的鼻息,却发现简直是气若游丝。大惊之下,太守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召唤身边一干护卫道:“快,快将此人送往郡府,而后请来王郎中,好生医治,不得有误!”
护卫长亲眼目睹了一次剧情的神反转,他略有些不甘地拱手言是,然而护送李延昭回来的那几名骑卒,却是连连叩首称谢。
护卫长依令而行,命数名手下将伤重的李延昭抬进了郡府,而后寻得一间偏房安置起来,与此同时,一骑快马加鞭,直奔王郎中的府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