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昭还是静静地躺在郡府厢房中的榻上。他不再挣扎,也不再胡言乱语。就连吸进呼出的气息,也渐渐变得微弱起来。
太守布满皱纹的右手,又是抚上了他的额头。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汗出如浆。然而依然滚烫无比。太守心中万分焦急。他几步便跨出厢房的门,而后唤过一名护卫,道:“去请王郎中了吗?”
那护卫见太守一脸带着微怒的焦急神色,心下惶恐,忙抱拳言道:“王郎中说,李司马伤重难愈。他已尽人事,若是仍无起色,便回天乏术……”
“去,再请一次!”太守眉头紧紧拧了起来,愤然道。
那名护卫领命转身,便欲离去,太守看着他的背影,仿佛想起什么,又道:“等等!”
那护卫连忙转头,问道:“府君还有何吩咐?”
“再遣一人。去往城北,请刘坊官带着李司马的家人前来探望一下。”太守神情忽然有些委顿:“再不见,怕是就见不到了……”
“是!”护卫抱拳应命,而后转身而去。
那名护卫刚走,便又有两名护卫抬着一口沾满泥土的大箱子,进得院中,见到太守正在,连忙放下箱子,抱拳行礼。
“这是何物?”太守看着那口大箱子,也是心中疑惑,便出言问道。
“府君早间吩咐我等前去李司马宅中,将庭院挖开,我等便挖出了这口箱子,特来请示府君,这口箱子应当如何处置为妥?”
两人一说,太守仿佛才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道:“将这箱子擦洗擦洗,抬到李司马屋中。”
太守已猜到这口箱子中是什么东西。然而如何处理这些东西,他确实也是一筹莫展,本来只欲等李延昭醒来,与他相问一番,哪怕他只醒来片刻,也不至于如此没有头绪。然而他偏偏昏迷如此之久,就连片刻也不曾清醒过来。
太守心中已然决定,若是李延昭撑不过眼下这一关,便将之留给他的家人,想来这也是他自己的意愿。上次还听刘坊官言道,李延昭曾收留一个流民孤女,并寄养在他家,定时奉给财物,以请他照顾这个小娘子。想来,李延昭死战之前,写给自己那张字条,让自己替他挖出这个装满财物的箱子,也是想留给这个孤女。
太守在庭院中自顾自踱着步,思绪却是越来越杂乱,难以理出一番头绪。不知过了多久,他见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定睛细看,却正是见到王郎中一脸凝重,迈步而来。
太守连忙上前,扯住王郎中的衣袖,涩声道:“郎中,万望救活此人啊……”
王郎中见到太守此番模样,亦是心下黯然,只是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道:“府君莫急,王某尽心竭力便是。然而此人时日已久,还未醒来,如今当是气息微弱,只恐其不久矣……”
说完,王郎中挎着药箱,自顾自地向着厢房而去。太守一脸焦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厢房。
王郎中走到榻前,俯下身,揭开李延昭额头上的湿帕子,而后细细看了一番他的脸色,又伸出手,在他的额头处摸了摸。手已触到李延昭的额头,便像条件反射一般弹了回来。他又解开缠在李延昭腰间的布条,查看了一番伤口。此时李延昭的伤口处已经红肿得老高,并且依然不断地向外渗着脓水,直看得王郎中连连摇头……
“王郎中,此人……真的救不了了吗?”太守颤颤巍巍地上前,凑近王郎中,而后试探性地问道。
王郎中抬头看了太守一眼,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太守出了屋,独自踱着步,却一时无言。
郡府门前仿佛传来女子的哭喊,太守心下一惊,急忙向门口走去,想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在郡府门前喧哗。
然而一俟到得郡府门外,太守才发现,正是刘坊官带着一男一女,那女子显然年龄还小,此时在门前不断地哭泣,一边哭着,一边不断地呜咽着,太守站在门内,依稀听到她口中正在一声声地喊着大兄……
刘仲康紧走几步,到得门前,与门前看守的两名护卫交涉道:“二位军爷,真的是府君让我们前来探视伤重的李司马,不信,您二位问问府君嘛……”
太守眼见这一幕,听着那小娘子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喊,觉得心中发堵,正要迈步上前,让护卫们放他们进门。然而就在此时,方才派去找寻李延昭家人的那名护卫去马厩中拴好了马,从旁一路小跑过来,对守门的二人解释了一番,方才将刘仲康等三人带入院中。
刘仲康迈步进来,却正看到太守立在院中,当下心中微惊,连忙上前见礼问好。那男子也跟着一同上前问好。只是那看起来不过十多岁的小娘子,仍是哭哭啼啼的,听到院中站着的这位中年人就是府君,也只得梨花带雨地上前敛衽为礼。
太守与刘仲康寒暄了几句,刘仲康向太守介绍了两人:男子是他长子刘季文,那小娘子,便是李延昭去岁收养的那名孤女了。
太守此时心情黯然,便对刘仲康道:“情况仍是不容乐观,我方才才入内看过,王郎中他……”
刘仲康摆摆手,道:“府君,我等都知大伙已是尽力,只是我们与延昭相处日久,情难自已。此番前来,也只想看看他罢了,我等草民谢过府君关垂。至为感激……”
太守闻言,也是默然,想了想,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三人指了指厢房方向,便喟叹了一声,而后转身向着内堂行去了。
三人在刘仲康的带领下向着厢房行去。走到门口,却正遇到王郎中从房内行出,刘仲康连忙拉住王郎中询问病情状况,然而王郎中却只是摇头不止。见得此番情况,刘仲康身后的倪从筠,却是哭得更凶了。
刘仲康上前,推开厢房大门,倪从筠便像一只翩翩蝴蝶一般,直向房中撞去,口中仍是呼喊着:“大兄!”
倪从筠到得榻前,见李延昭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身上数处都裹着包扎伤口的布条,不由得更是悲泣不已,这番情形,令周遭所有人见之,都是黯然不已。
倪从筠伏在榻前,一边哭着,一边去解李延昭裹伤的布条。刘季文见状,正要上前阻止,刘仲康却是挥手打断了他,悄声道:“让从筠看看,她毕竟也是行医之家的女娃娃。”
刘季文听闻,便不再上前阻止。倪从筠将李延昭身上所缠的布条一点一点拆开,看着李延昭身上的伤,却是哭得更厉害了。
倪从筠将这些布条分别拆开,一一查看了一番李延昭的伤势,而后回头,脸上虽然仍挂着泪珠,然而低泣之声,却是渐渐小了。
“刘伯,大兄伤势,从筠可医!”刘仲康望着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却现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