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与苏抚突袭榆中钱粮运输队的同时,狄道附近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开春以来的第一场小雨。城门附近看守的兵卒已是纷纷躲到城门洞中。出入城门的贩夫走卒们,也皆是忙不迭地找地方躲雨。一时间往日秩序井然的城门附近,此时变得乱糟糟的,宛如城中嘈杂的菜市一般。
刘季武披蓑戴笠,与祝捷及自己那几名属下一起,赶着一辆牛车便要出城。刘季武看着挤得满满当当的城门洞,也是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只见城门里,挤着躲雨的不少百姓,都被那些把守城门的军卒轰出城门,而后又奔跑着,或向自家,或向一旁的屋檐下而去。
仿佛是看穿了刘季武心中所想一般,祝捷笑着道:“长官不必忧虑,我等大可坦然出城。”言罢手中鞭子轻轻一挥,已是抽打在拉车的壮牛臀部,那牛哞声大叫,而后奋力拉车向城门而去。
见牛车来到城门前,靠里一侧守门的士卒已是上前拦住他们,一名伍长行到牛车跟前,望着赶车的祝捷,脸上已是笑开了花:“哟,李老顺啊。这时候还要去收菜?”
祝捷满脸堆笑道:“军爷,您也知道,县府里的那些老爷们,吃饭总要新鲜菜肴。这会又下着雨,让我赶车出城,我也是不大乐意啊……这不也是没办法嘛……”说着说着,祝捷左手一缩,袖管中已是有一小吊钱滑到手中,而后不露声色地,装作一拍那伍长臂膀,那一小吊钱已是到了伍长手中。
“行,那你就出去吧。早点回来啊。要是城门关了,我可做不了主!”
“是是是……但听军爷吩咐……”牛车上的祝捷依然是一副满脸堆笑的模样。而那名伍长已是扯开嗓子喊道:“清清道,让李老顺出城!”
城门洞中躲雨的士卒们听闻伍长的喊声,纷纷用枪杆、马鞭等大吼着清出一条通路来。祝捷便带着刘季武等,穿过狭窄的城门洞,出了狄道城的东门。
如此轻松便出了城门,祝捷还与守门士卒们插科打诨,着实也是令刘季武感到有几分惊异。他看着祝捷,淡淡道:“混得不错啊。”
祝捷哪能听不出刘季武的话外之意。他心中明白,对于他们这些由囚犯被李延炤破格任用而来到此处当探子的人来说,这些军中将佐,对他们肯定是不能放心的。其中甚至就包括他自己的恩主李延炤。不然为何他们返家那几天,那名意欲逃跑的囚徒,一条街都没跑出去,就被抓了个现行呢?
然而令祝捷下定决心来此,却是李延炤向他家中提前预支的财物粮米。往年中一家人辛劳一个季度,收获也差不多就是那么些。然而他要是同意此事,那么以后他们家每月都会得到这么多供奉……即使为一家子人想,祝捷也没有什么可以拒绝李延炤的理由。
将思绪从先前的事情中抽回,祝捷回望着刘季武,道:“我已进入狄道县府中,在伙房当值……”
刘季武闻言一个激灵,点点头:“你还真是不赖。一下就扣上了别人的脉门。”祝捷言及他在狄道县府中伙房当值,这便意味着,如果李延炤想要取狄道县令的狗命,甚至不用大费周章,只需在饭菜之中下点药……
不过当今这个形势,其一己方无需进攻狄道,其二,杀一个县令,对己方的帮助也不大。反而会使敌人意识到在他们身边,便有潜伏着的己方探子。这样一来,极有可能让祝捷提前暴露,也不利于他们这些探子今后在敌境的发展壮大。这种舍了西瓜捡芝麻的蠢事,李延炤是断然不可能会做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刘季武指着路,不知不觉已到了己方骑卒临时驻地的外围。见是刘季武与祝捷等人,林中才出来几名外围值守的哨骑,将牛车牵到林子里面藏好,而后牵给他们几匹马,这几人上马之后,便在哨骑的指引之下,一路向临时驻地而去。
李延炤选定的临时驻地是一片窄小的谷地。这条谷地中的道路不通。因此平时便是人迹罕至。十余名骑卒弃马登上谷地周边的几个制高点,监视着外界的动静。一旦有异常情况,他们便传信给谷中袍泽们,再由李延炤来决定是应该就地藏匿,还是上马而走。
祝捷被带到了李延炤的面前。李延炤此时正坐在帐中毫无形象地啃着半块胡饼。他身旁的陶恒,以及一干士卒也是抱着胡饼啃得不亦乐乎。祝捷见到这样一番景象,神色之中颇有些尴尬,他踌躇着,不知应当如何开口。
李延炤见到祝捷,便兴奋地招招手:“吃了吗?没吃就坐下来一块吃点。”
祝捷看着那如同石头一般干硬的胡饼,不由自主便想到在狄道县府之中的可口饭菜。当下便摇摇头:“属下吃过了……”
看到祝捷对自己手中这干硬的胡饼敬谢不敏,李延炤也并不觉得意外。他哈哈笑了两声,而后指了指一旁铺着干草的地面,道:“坐吧,坐下说。”
祝捷道了声谢,而后走到一堆干草旁,坐定。李延炤一边咯嘣咯嘣地啃着手中胡饼,一般饶有兴趣地看向祝捷。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应该是没有错。祝捷很可能会提供给他一些他想要的情报。
祝捷有些拘谨地看了看周遭这些对着胡饼大啃特啃的军卒,李延炤一下便看出了他心中的疑虑,于是对帐中诸人挥挥手道:“先下去,待会我再喊你们进来议事!”
诸人闻令,便立即叼着还没啃完的胡饼纷纷行出帐外。祝捷见帐中只剩下自己、李延炤与刘季武三人,心下稍定。他想了想,对仍在啃着胡饼的李延炤道:“县中征收的赋税,由两名百人长,带领两百余名步卒护卫。大约在后日,便启程运往南安郡……”
闻言,李延炤放下胡饼,愕然问道:“这消息从何而来,是否可靠?”
祝捷沉吟片刻,而后道:“千真万确。我在县府伙房值守,常常会给县令送饭。昨日送饭之时,便见他在书写公文。正是给县中将佐签发的手令文书……却是令他们后日启运。”
李延炤转向刘季武,道:“拿地图来!”刘季武便自怀中取出一份地图,而后双手奉至李延炤面前。李延炤细细查看了一番,最终指向狄道通往南安郡中的一处地点……
“你如今在县府之中,可有人身之虞?”李延炤抬头看向祝捷,祝捷却笃定地摇摇头,道:“我只道自己是个伙夫,并不识字。旁人也不疑有他。目前一切皆是无虞。”
“那好,你便回去。若是有暴露危险,便不要再强行为之。万事切以你个人安危为要!”话音方落,心中涌起一股暖意的祝捷已是沉声拜倒:“卑下甘为司马效命,即使刀山火海亦不敢辞……”
李延炤摆摆手,道:“何必。你家中还有高堂妻小。若你有个好歹,他们盼谁归去?好生小心,凡事切莫心急。去吧。”
刘季武起身将祝捷送出帐去,须臾返回,而后便行至已经啃完胡饼,正在拿着水囊咕嘟咕嘟往嘴里灌着的李延炤:“司马,后日……”
李延炤手指向地图中狄道与陇西郡官道之间一处地点:“就在此处,伏击敌军!”
刘季武细细看去,地图上那一处地点,一面是山,另一面则有渭水穿流而过。对于这等地形,传统意义上并不是非常适合伏击。于是刘季武不由得一脸疑惑地看向李延炤。李延炤见刘季武一脸懵懂神情,也是耐心地对他解释道:“此地名为曹家崖。先前我引人来此哨骑多次。这地方一面是山,而靠渭水的那面,河边则有茂盛的蒿草丛。足以遮蔽人马的高度。”
“到时候我等先在靠山一侧埋伏一少半骑卒,在山林中挖陷坑,并布置些落木、巨石等机关。而后敌车队到来之时,先由隐藏在蒿草丛中的大部骑卒杀出。仓促之间,敌军难以形成有效防御阵势。敌将势必会收拢大部,试图退往山上,以求借山势来顽抗,使我部骑卒难以进攻。”
李延炤顿了顿:“而到那时,这边的山坡上,陷坑与巨石巨木便会发挥作用,押运的敌军万不可能攻上去!”李延炤右手扬起,而后重重地拍在地图上。刘季武听着李延炤这一连串的计划,细思之下,却也并无发现明显破绽,便对着李延炤用力点了点头。
吩咐士卒们今夜好生休息,而后李延炤便也回到临时搭建的简易帐篷中睡了个囫囵觉。在军中一直担任下级军官的职务,使得李延炤对于这些艰苦早就习以为常。他躺在干草临时铺垫的床铺上,听着帐篷顶的细小裂缝中不断地漏下雨水砸到地面的啪啪闷响声,思绪一时翻飞。两世为人,果然还是前世中的军旅要舒服一些。
明日就将面临着此次小试牛刀的劫掠。李延炤辗转反侧,一种莫名的兴奋萦绕在他的心头。他除去想些杂七杂八的事务,便是在脑海中一步一步地印证明日伏击的每一个细节。一直到将这个计划反复设计妥当,方才在不知不觉中失去意识,沉沉睡去。
次日凌晨,李延炤便派出一个伍,留在这个可以俯瞰到狄道城的地方,监视着运输队的动向。其余人则在他与刘季武二人带领之下,翻山越岭,前往之前预设的伏击地点。
曹家崖虽然叫崖,不过山体倒也并不算陡峭。属于徒步可以攀登的那种程度。李延炤让陶恒带了两什人前去在山上布置巨木以及巨石等障碍物。而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骑卒,来到距曹家崖大约六百余步的渭水边上。
此时渭水虽然还未到汛期,不过随着春季到来,河边上一人多高的蒿草已是冒出了新芽。虽然还不能够容纳成人直起身体站立,不过稍微弯着腰,或是蹲在其中,从两三百步外的驰道之上,已是看不到任何异常。
山坡上布置完毕以后,陶恒处留下了一什士卒,而其余人则下山奔至渭水边上的蒿草丛中,归于李延炤调遣。平心而论,李延炤对于这次伏击虽然是计划周详,不过却还是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会这么顺利。他以及手下那些军卒,便在一整日的守候之中,迎来了这一日的黄昏。
眼见时间已经黄昏,不仅没有见到运输队的影子,连自己留在狄道监视运输队的那一伍的士卒都未见回报。李延炤有些心神不宁,正准备再派一伍哨骑,沿着来路返回侦察一番,却依稀听到驰道上传来一阵阵细微的马蹄声。
李延炤直起身,探出蒿草丛,却正见到几个穿着粗布短衫的骑手沿着驰道向自己这边飞奔而来。他连忙派了身边一个士卒前去,将他们引到蒿草丛中来。见到那几名哨骑,李延炤耐不住心中焦急,劈头便问:“怎么回事?狄道的运输队呢?”
领头伍长被李延炤的一脸恼怒与焦急吓了一跳。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拱手答道:“运输队一个时辰前,已在距此处三十余里的西梁山附近安营休息……”
李延炤瞬间眼皮一跳,扭头对刘季武道:“妈的,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他昨日几乎筹谋了一整天,方才制定出这个计划来。谁知这帮运输队和押送车队的兵卒,根本就是不给面子。一整天的光景,磨磨蹭蹭的,距他们这边还有足足三十里!
李延炤想了想,对刘季武道:“既然他们安营休息,我们便也找个山坳休息片刻,让弟兄们吃顿饱饭,等到入夜,再前去找他们的麻烦!”
刘季武点了点头,而后拿出竹哨,在嘴边吹出三长三短的信号。周边埋伏在蒿草丛里的骑卒们,便纷纷直起身,而后牵着各自的马围拢过来。
“司马有令,先去对面山坳休息,入夜之后,再分别前出,袭击车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