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李延炤的设想中,这支山地兵是采用弓箭作为投射物器为佳。只是随着先前的战事,县兵中的精锐士卒相继阵亡,健锐营中善射士卒,也几十去六七。而要训练出一名使用弓箭的熟手,非一两年之功不可用。
在这种情形之下,李延炤也不得不将目光投向操作简便,威力巨大的弩。先汉李陵之所以能率五千步卒远出大漠,挫败匈奴单于数万铁骑屡番进攻,靠的也正是强弩之力。及至最后,屡屡受挫的匈奴单于萌生退意之时,才因为汉军叛徒的出卖,得知李陵军中已无弩箭,故而集结大军再度部署进攻,方才击败汉军,击擒李陵。
弩的威力由此可见一斑。而其胜过匈奴骑兵手中骑弓的,一是射程,二是威力。由于弓的发射需要一手握持弓身,一手引弦。故而基本上只能依靠单手的牵引力开弦。弩则不同,由于脚蹬的出现,弩已能够用脚踏固定,射手可用双手来开弦,力道自然远非骑弓所能媲美。
除却脚踏开弦的蹶张弩之外,李延炤之前还曾在电影中见识过威力更为恐怖的弩——腰开弩。这种弩顾名思义,是由射手平躺着,用双脚蹬踏弩弓弓臂,进而双手引弦,集中全身的力量于腰部,将之拉开上弦。
而之所以现下没有考虑这种威力更为巨大的武器,是因为这弩体积巨大,不便携带,工艺复杂,又不利维护。李延炤实在不知该将这弩发配给军中哪一营来用。战锋营身披铁甲,他们的任务也主要是抗线、反制对方骑兵等肉搏战。而健锐营即将被当作山地步兵的试点,在山地环境下,即使面对敌军,也基本都是大概率遇到轻甲部队,一来腰开弩无法完全发挥其弩力大的优势,二来那么笨重,也着实不适合配发给一支山地部队去使用。
在这种种顾虑之下,李延炤最终还是决定采用蹶张弩装配给健锐营中弓弩兵,以提升一番己方的火力,尤其若是进取陇西,势必会发生不少野战、攻城战。而若是无力压制匈奴骑卒的骑射火力,即使最终能够取胜,也会付出很多极不必要的代价。这些有生力量上的损失,却又恰恰是如今处于上升期的李延炤所不能容忍之事。
李延炤又带着健锐营与新进氐羌武士一同在山地训练了数日,数日光景,这些将佐士卒基本上都在努力练习攀岩。得益于李延炤对安全的重视,每次都让熟悉此道的人先行攀上,而后以先前的套马索作为安全绳,于是至今,倒还未出现过任何安全事故。
李良经过几日亲手操作,已将一柄新弩交到李延炤手上。这张弩采用铁制弩机,不过前端的弓是用了自武库取出的旧弓。这张弓号称需要三石拉力,不过李延炤上手试了试,感觉弓力并不算大。他带着李良与魏旭、刘季武等前往校场,给用作练习靶的草人身上捆扎了一束穿缀好的铁甲甲叶,随即便量了二十步,张开弩弓,瞄准草人身上的铁甲放了一箭。
这支用作试验的弩弓上的弩矢,也是李良亲自上手打磨而成。弩矢前端是锋锐无比的三棱箭镞。李延炤平端着弩,将望山调整到二十步的位置,深吸一口气,随即瞄了片刻,屏住呼吸,轻轻扣动了弩机。
这张弩已经由李良按照李延炤的要求,在后端加装了木托,因此较之军中一般弩来讲,舒适度倒是提升了不少。李延炤只觉扣下弩机之后,勾弦的铁牙下降,将弓弦释放出去,与此同时弩臂传来一阵轻微的向前抖动,弩槽中的弩矢便在他右眼注视下向前直飞而去。
不到一息光景,充作箭靶的那草人身上已是响起一声“铿”地脆响。李延炤眼中直飞而去的弩矢一闪而没,再放眼望去,草人身上的那一片甲叶似是安然无恙。
刘季武与李良等自一侧向箭靶跑去,转眼间便在箭靶周围寻找起方才那支弩矢来,过了很久,刘季武才从一旁草丛中寻得了那支弩矢。
李延炤再看到那支弩矢的时候,只见那之前锋锐的三棱箭镞已经变了形。而自他所处的位置上看去,假人身上的那铁甲甲叶依然是安然无恙。
李延炤自一旁又拿过一支弩矢,然后拉开弩弦,将弩矢放置在弩槽之中,平端着弩机,瞄准假人身上有铁甲覆盖的地方,又是一箭射去。然而前端仍是响起一声铿地脆响,再放眼望去,见那草人依然是安然无恙。
李延炤又复挂上弩弦,反复射了数箭。那甲叶才随着最后一次的射击而哗啦啦地掉落一串甲叶下来。李延炤放下弩,带着刘季武与李良、魏旭,奔到草人近前,查看起草人身上那些甲叶来。许是李延炤的数次射击擦断了捆缚甲叶的线,因而那些甲叶脱线掉落。他蹲下身去,捡起地上的一支弩箭,见那弩箭正钉着一片甲叶。不过那箭镞也只是穿透甲叶一点点,倘若在战场上,这种程度的伤害对于对方来讲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李良望着李延炤手中仅仅穿过甲叶一点点的箭镞,默然无语。李延炤握着箭镞,对李良道:“李匠头,还请回头费心,造批硬弓,准备来日备用。”
李良闻言,垂头道:“不知司马属意之弓弩,力道几何?”
李延炤细细想了一番,道:“四至五石之弓,不知匠头可否为之?需用财帛几何,皆可与我详说。”
李良皱着眉:“如此硬弓。不知长史欲置多少?”
李延炤细思片刻,道:“两石弓千张,四石至五石弓预备制弩,匠头便预备两千张吧。”
李良拱手:“卑下尽力而为,若事有不妥,到时还望长史见谅。”
李延炤笑笑:“匠头尽管去做。做得成多少,便多少。”他顿了顿,又道:“如今这铁制弩机虽未觉有何种问题,不过仍是少做为好。稍后我自将军中弩弓分批交往工坊,还望匠头亲自过问,督促改造一番。凡有硬弓,改置弩上。现有弩弓,皆加木托为好。”
李良躬身领命。随即,李延炤与刘季武、王诚等,便收拾好草人弩弓箭矢等,偕李良一同返回城中。魏旭归营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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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按李讯镙所言,将营中士卒手中弓弩一6杖。而后送至工坊。计有两石步弓三百一十八张,臂张弩一百七十张,蹶张弩五十五张?br />
李良望着面前堆积得像小山一般的弩弓,不由得苦笑了一番,当李延炤问及需多久方能对这些弩弓完成改造,李良思虑半天,方才有些不确定地道:“许是要月半光景。加之长史先前调出武库中五百余张弓,大致在三月左右,可尽改制成弩……”
听闻李良的报告,李延炤正有些犹豫。如今已是初春,他犹记去岁冬日之时,那来历不明的中年人告诫他,使君欲在春季发兵征讨陇西之语,不由得更觉心急如焚。
李良见李延炤一脸犹豫,便亦是有些踌躇。心道如工坊中全力制造弓弩,则势必影响其余器物的制造,正不知当不当与李延炤讲,李延炤却已仿佛看出了他的犹豫,出言问道:“李匠头心中有何疑虑,不妨明言。”
李良垂下头,思虑片刻,道:“如今工坊中人手有限。若是全力改制弓弩,刀枪铠甲等物,便势必产出更慢,不知长史将待如何安排……”
“既是这样,便留步弓三百张,余者改制弩弓。”李延炤举起双手对李良深深一揖:“有劳李匠头挂怀操劳。如今内外事务繁杂,我等只能尽心竭力。然做成与否,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经历了之前诸多事情,包括小娘子也被不知名的势力劫走充当人质,李延炤现下无疑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也由此明白,世间之事,很多时候并非是努力就能做成。前方总会有许多看不到的沟沟坎坎在等待着奋力前行的人。谁也不知自己能够走到哪一步,他们所能做的,唯有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就好比李延炤先前思虑万端,却总归是会有意外的掣肘和羁绊出现。而这些掣肘和羁绊,又是委实无法绕开的一道道坎。
他心中深知,这些坎跨过去了,或许还要面对扑面而来的沟坎。而一旦跨不过去。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境地。先前马平的遭遇,也使他更直观地明白,在这个时代,想要做些事业出来,远非取得事功便能成。真的需要忍常人所不可忍,做常人所不能做。一个不慎,便唯有化为齑粉。
健锐营在西山又相继操练了一月光景,强化训练的结果是,如今营中士卒们基本都已掌握了翻越山崖的诀窍。现在一个百人队四五百人,翻越自己当初作为示范的那道山梁,只需约莫两个半时辰左右。
饶是如此,李延炤却仍然无法感到满意。毕竟组建这支山地步兵的意图,便是想让其可以跨越军事角度来看一般意义上的险地。并能够得以迅速在山梁中穿插,以期达到对敌军的一种突击效果。
而如今这一道高不过三丈的悬崖,便让这些军卒耽搁足足两个半时辰,在战时,这两个半时辰已足够能做很多事情。甚至有可能左右战局胜负。对此,李延炤既不敢怠慢,也尚无速成之法,只能多多督促健锐营士卒勤加练习。
而在当下,营中表现最为突出的居然是那些羌胡部落民。这些人长时间居住在陇西地区的山中,个个身强体健,翻山越岭基本不在话下。此番又习得这种攀崖之术,很快便在这支混编的队伍中崭露头角。李延炤数番亲临西山,先行攀登上山崖的,以及长途山地越野的,先行抵达者也多为氐羌部落民。
周兴与王诚率下的本部令居县兵之前多以老兵自居,对这些部落民本就有些看不起。然而对方在操练时所表现出来的过硬实力,却成为本部县兵不得不正视的存在。如今编入军中的部落武士仍以氐羌人小头领充任军官。李延炤及一众军中将佐对其虽都有些不放心,不过从当下来讲,也委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外城落成后,服劳役的一众流民又在内外城之间相继建起了自己的家园。这些氐羌武士的家眷也多半打散在新城区安居。李延炤与辛彦之间曾论及此事,最终二人达成共识,先将这些羌胡民众散开安置,为其安排谋生之业。待人人思安之后,再通过政令等诸多手段推行汉化,鼓励县中汉民与之通婚。最终目的,便是务求让这些羌胡民众渐渐抛却胡俗,经历若干代之后,便会融入成为汉民的一份子。
到那时,便是连这些羌胡部落民本身,便也不会再认定自己的羌胡身份。采取这种民族同化政策,好处可谓是显而易见。虽然之中存在的问题也不少,不过毕竟处在筹备与试行阶段,遇到问题,便解决问题,若能一直推行下去,将来关中陇西数州之民,不论胡汉,皆可为之所用。
又一日黄昏,当李延炤率健锐营士卒操练毕,自西山返回之时,却见本应在城外军营中的主簿谢艾正在内城兵营外相候,李延炤忙上前告罪,请谢艾入营。
“使君已征调州治精兵与各士族豪门部曲,计一万人集中操练。并征调西域长史府、敦煌、西海、武兴、晋昌诸郡郡守筹措钱粮,以为大军支用。”
李延炤闻言,虽早在意料之中,却仍不免神色怅惘地北望一番:“使君终究还是仓促发兵。此番几集州中之力,各府钱粮,想必不能持久。若往攻陇西,利在速战。若陷入持久消耗,便难免败亡,若重蹈沃干岭之覆辙,我等何颜再见明公。”
“既要速战,以艾之见解,我等必速取狄道。定东以为何如?”谢艾面对着李延炤几案后的巨大地图,右手食指已经点上狄道所在之处。
“主簿明达,但有所命,炤不敢固辞。”李延炤听闻谢艾一语道破征伐陇西的要点,不由顿觉平生几分希望。这位任命不久的主簿,虽之前不曾领兵,然而这一番见解,却是远胜韩璞之流良多。
“如今定东也已晋护羌校尉府属官,麾下县兵,倒可重新命名一番。”谢艾平视着李延炤,道:“使君先前已有言,各军命名,无须再循地域常例。”
李延炤凝神细思一番,而后抬起头来,望向谢艾,道:“不若我军,便名‘武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