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蕊从她身上看到一种光彩,一种如同野草一般怎么也压不垮的韧性,只听刘氏又道:“不瞒妹子说,我最服气的人就是你奶奶,硬是靠着一门手艺养着一大家子,即便到现在,你奶奶都七十了,你大伯娘在她跟前还是跟新妇才入门一般。我当闺女的时候就最会织布,以后啊也未必不能靠着自己的手艺吃饭。让婆婆,男人,都不敢小看。”
游蕊笑道:“嫂子有这样的志气,以后的日子绝对能过好。说起织布,我正需要一种单经纬的棉布,嫂子可能接活儿?”
刘氏眼里闪过惊喜,继而又摇摇头,“目前恐怕不行,我家是没有织布机的,而且婆婆每天都给我安排许多活儿,我也抽不出时间趁着别人家不用时去借用。”
“没关系,等你有空了,随时可以织,拿来我都收的。只是切记要单线的经纬,也不需要织太密集。”游蕊说道。
刘氏点头,“那我记着,有机会织些,拿来给妹子瞧瞧。”
正说着话,小黑蛋抱着一只大陶碗走进门来,喊道:“姑姑,爷爷给挤了一大碗。”
游蕊起身接过来,拿到厨房加了个茉莉茶包隔水加热,之后又隔冷水降到入口合宜的温度,放到一个托盘上,又拿早晨做的包子放到边上两个。
“阳嫂子,我做的韭菜馅儿包子,你尝尝。”
刘氏是个有志气的,要是旁人给的,她能拒就拒了,但这人是游蕊,不仅是她和女儿的救命恩人,刚才还能为她考虑说出那么多直来直去的真心话,这两个包子,她便没有拒绝。
盛羊奶的大碗是放在一个瓷盆里的,瓷盆中是温热的开水,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十分明显的热气。
刘氏拿碗里的木勺舀一勺稠乎乎的羊奶,放到唇边一沾,温而不烫,应是提前冰过了,又放在热水中,是担心一会儿凉掉。
心里一下热起来,眼底也有些发热,如此的细心周到,便是她自己这个当娘的也没有为孩子想到过。
小黑蛋站在一边看小婴儿裹着勺子里的奶吃,觉得十分有趣,招呼小伙伴一起来。
卫不恕手里拿着书,刚才他听了会儿姨姨和那大嫂的话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专心看起书来,但小黑蛋一回来就搅得他看不成书。
“小恕”,小黑蛋招手,“你看妹妹吃奶,她还会咂摸嘴儿呢。”
卫不恕只得放下书,起身过去。
一大碗奶,刘氏喂给女儿一半,伸手探入小包被里摸摸女儿的肚子,已经是鼓鼓的,便不再喂。
剩下的也不能扔了,她问小黑蛋:“黑蛋,你姑姑煮的这个羊奶香香的,你要不要喝?”
小黑蛋摇摇头,道:“婶婶喝,就包子。”
他虽然小,但也看得出来阳婶婶面色不好看是饿的。
对上这孩子明亮的大眼睛,刘氏眼底又是一热。
游蕊道:“嫂子,小黑蛋说得对,我做的包子有点咸了。”
既然已经接受许多,刘氏也不再做虚假的客气,拿起包子就咬了一口,的确是不止有一点咸,吃两口包子就得就一口羊奶。
两个包子半碗羊奶下肚,刘氏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也有力气了,暗想怎么着得找个时间把蕊儿妹子要的棉布织出来,单经纬的也好织,费不了多少线,到时候就不要她的钱。
天上的太阳更大了,照在人身上那种暖和的感觉也能融进心底,刘氏抱着孩子起身,“在妹子这儿混了一顿吃的,我也该走了。”
说话间就把小包被结结实实绑在身前,弯腰提着放在一边的柴抗在肩头。
她脸上带着笑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爽朗的劲儿。
游蕊知道,今天她才认识了这个遭遇古代女人最大不幸的女人。
母亲,大嫂,奶奶,乃至大伯娘,这些生于古代长于古代的女人都是这样鲜活,生活虽然压迫着女人的生存环境,但还没有将她们压成一个个样板。
游蕊突然就明白,她一直都不孤单,只要她稍加引导,就会有许多女性与她同行。
先前,她打算的是妇幼院开张后只招妇人,现在却想着,可以通过测试招一些并没有成亲的女子做护士。
反正通过她这几个月和奶奶出门接生时见到的可知,在乡下地方,十八九岁还没出嫁的女儿多的是,甚至还有二十三四还未出嫁的。
只要她招,不用担心招不到合适之人。
游蕊送刘氏到门外,她摆手让游蕊回去,扛着那硕大的一捆柴就走了。
可能是因为吃过两个包子的原因,刘氏的脚步比之前有力坚定许多。
“阳子家的,又砍这么柴啊”,挎着个篮子的游母停在一边,侧身给刘氏让路,瞅了她怀里的孩子一眼,“你家这个小囡倒是挺乖的。”
刘氏笑道:“多亏了您家的羊奶,吃饱肚子可不就睡了。”
游母有些惊讶,刘氏打生了这个女儿,再出门时都是一脸苦相,可再没笑得这么灿烂,想来自家闺女是真没白帮忙。
也笑道:“孩子就是吃吃睡睡的,睡着才长呢。”
两人说着话就一个上山一个下山去了。
游蕊还在门口站着,她刚听到游母的说话声了,游母一看见她就道:“咋不回家?”
游蕊道:“听到您来了,迎一迎。”
游母笑一声,拍着篮子里黄色几乎沉淀下去的南瓜道:“你爹刚摘的,秋来弄得那个草棚子还真管用,秋菜都长得挺好的。”
游蕊接过来,“中午做南瓜饼,您在这儿吃吧。”
游母忙道:“你那手艺还是别浪费东西了,我来做。”
直接到厨房,洗洗手就忙碌起来。
游蕊正往锅里添水,游母那边切着南瓜,突然道:“你大伯娘给官差带走了。”
游蕊惊讶,“怎么回事?”
“说是棋盘镇边上那什么梨花村的一个接生婆,郑奶奶去告的状,说你大伯娘冒着你奶奶的名去给人家老爷的小妾接生,把本来能平安生产的人给耽误了,是故意杀生害命。那人家的老爷也听说这事,人还是个举人,到县衙一说,这不官差就来带人。”
游母一边说一边铛铛铛,把半个南瓜剁成滚刀块儿,然后一股脑收到竹筐里,放到地上一个陶盆中,加水开始清洗。
“你奶奶也算是涉事人,要不是看她年纪大,官差要一同给带走的”,游母说着笑了下,“你们大伯娘真是越来越贪财,连儿女的名声都不管了。幸好,咱们家早二十年就跟他们分了家。”
游蕊皱着眉,“奶奶,还有大伯怎么说?”
“先把人捞出来呗”,游母端着洗好的南瓜站起身,在锅里放好撑架和卷帘箅子,把南瓜倒上去,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你二哥上次被逮到监牢里你那大伯娘可没少说闲话,现在到她了,你大伯和你奶奶都找上门,问你二哥出来是找了什么人,想让你爹再去找找。”
游蕊道:“我二哥是本来就没有犯事,咱们找的中间人,让县衙那边能公正处理,二哥才顺利出来的。大伯娘,她的确不会接生,这点是随便到奶奶接生过的人家一问就知道的,现在又闹出人命,岂能说得清楚?”
游母虽然看笑话,但也不想有个坐牢的妯娌,忙道:“你梁大嫂一起跟着的,她会接生,跟你奶奶学好些年了。”
游蕊皱眉,“既然她会接生,怎么会让产妇致死?若是产妇本来就有难产之症,她们可有提前告知家属,可曾说过自己力有不逮。”
如今相比起来,那位郑奶奶一看自己不能接就要跑,反而比大伯娘和大堂嫂的行为还高出一些来。
梁大嫂怎么样她是知道的,接生的水平只达到奶奶的一大半。
游母道:“听你这意思,真是她俩耽误了生孩子的妇人。”
“我不清楚具体情况”,游蕊看向母亲,“但是我却能肯定,如果产妇是顺产的体征,凭大嫂子的手艺,绝不至于产妇丢命;如果产妇是难产的情况,大嫂子绝对处理不来,她没有告知主家,她也绝对要担一大半的责任。”
游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官差只说,那姓郑的,还有县城的大夫,都可以作证那家小妾的身体极好,这胎也很顺。她们,她们不会做得出来故意害人的事吧。”
游蕊想到昨天大伯娘那大包小包的,只怕其中真有什么。
古代的妻妾之争,弄到害人性命也没什么不可能的,大伯娘舍得买那么多东西,肯定是拿到不少“好处”。
但既然如此,人家内院的事,怎么会让镇边村子的一个接生婆知道的?
游蕊的猜测被母亲拍手的声音打断,“不行,我得去你大伯家一趟,免得你爹同意再找帮过你二哥说话的那掌柜。这里面可都是溪田的人情,惹上麻烦,他回来该跟你生气了。”
说着人就走到厨房外面。
游蕊也想去看看,但正烧着锅,家里只有两个小孩,不能都出门去。
“娘,有什么话你慢慢说”,游蕊提醒说道。
游母的声音传来,“不用你说。”
听着已经是跑到大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