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听了唐僧之言,上前道:“长老,此物叫做‘人参果’,吃一个儿不妨。”
唐僧道:“胡说,胡说!
他那父母怀胎,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方生下,未及三日,怎么就把他拿来当果子?”
清风道:“这是树上结的。”
唐僧道:“乱谈,乱谈!树上又会结出人来,快快拿开,不当人子!”
那两个童儿,见唐僧不吃,只得拿着盘子,转回了房子。
但是那果子却也跷蹊,久放不得,若放多时,即僵了,不中吃。
二人来到房中,一人一个,坐在床边上,尽情吃了起来。
而在这时八戒正在厨房里做饭,先前听见说什么取金击子,拿丹盘,他已在心。
又听见他们说,唐僧不认得是人参果,即拿在房里自己吃,口里忍不住流涎道:“怎能得来一个尝尝鲜呢?!”
想了半天,没有办法,只能等着孙悟空来再说于他听。
此时的他在那锅前,也无心烧火,不时的伸头探脑,出来观看孙悟空是否来了。
不多时,见到孙悟空牵马过来,拴在槐树上,向着后边走去。
那呆子用手乱招道:“这里来,这里来!”
孙悟空听到声音,不由的转身来到了厨房门首,道:“呆子,你嚷什么?想是饭不够吃。且让老和尚吃饱,我们去前边,再找些吃的。”
八戒道:“你进来,不是饭少。
这观里有一件宝贝,你可晓得?”
孙悟空道:“什么宝贝?”
八戒笑道:“说与你,你不曾见,拿与你,你不认得。”
孙悟空道:“这呆子笑话我老孙。
老孙五百年前,因访仙道时,也曾云游在海角天涯,那般儿不曾见?”
八戒道:“哥啊,人参果你曾见么?”
孙悟空惊道:“这个真不曾见。
但只常闻得人说,人参果乃是草还丹,人吃了极能延寿,如今那里有得?”
八戒道:“他这里有。
那童子拿两个与师父吃,那老和尚不认得,道是三朝未满的孩儿,不曾敢吃,那童子老大惫懒,师父既不吃,便该让我们,他却瞒着我们,自个在那隔壁房里,一人吃了一个,急得我直流口水。
想着怎么得一个尝尝?
我想你有些本身,不如去他那园子里偷几个来尝尝,如何?”
孙悟空道:“这个容易。老孙这就去。”
说着就要往前走。
八戒却是一把扯住道:“哥啊,我听得他在这房里说,要拿什么金击子去打。”
孙悟空道:“我晓得,我晓得。”
孙悟空使一个隐身法,闪进道房看时,原来那两个道童,吃了果子,上殿与唐僧说话,不在房里。
孙悟空四下里观看,看有什么金击子,但只见窗灵上挂着一条赤金,有二尺长短,有指头粗细,底下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头子,上边有眼,系着一根绿绒绳儿。
他道:“想必就是此物叫做金击子。”
将其取下来,出了道房,径入后边去,推开两扇门,抬头观看却是一座花园!
那孙悟空观看完花园,又见一层门,推开看处,却是一座菜园,孙悟空不由的笑道:“他也是个自种自吃的道士。”
走过菜园,又见一层门。
推开看处,只见那正中间有根大树,真个是青枝馥郁,绿叶阴森,那叶儿却似芭蕉模样,直上去有千尺余高,根下有七八丈围圆。
孙悟空站在树下,往上一看,只见向南的枝上,露出一个人参果,真个像孩儿一般。
原来尾间上是个蒂,看他丁在枝头,手脚乱动,点头幌脑,风过处似乎有声。
孙悟空欢喜不尽,暗自夸称道:“好东西呀!果然罕见,果然罕见!”
就见他手中射出一道流光,直直进入了那果树之中。
随后就是用金击子将那果子敲了一下,那果子扑的落将下来。
他也随跳下来跟寻,却是直接不见了踪迹,四下里草中找寻,更无踪影。
孙悟空道:“跷蹊,跷蹊!想是有脚的会走,但走也跳不出墙去啊。
我知道了,想是花园中土地不许老孙偷他果子,他收了去。”
他就捻着诀,念一口“拧弊种洌拘得那花园土地前来,对孙悟空施礼道:“大圣,呼唤小神,有何吩咐?”
孙悟空道:“你不知老孙是盖天下有名的贼头。
我当年偷灵果、盗御酒、窃灵丹,也不曾有人敢与我分用,怎么今日偷他一个果子,你就抽了我的头分去了!
这果子是树上结的,空中过鸟也该有分,老孙就吃他一个,有何大害?
怎么刚打下来,你就捞了去?”
土地道:“大圣,错怪了小神也。这宝贝乃是地仙之祖之物,小神是个鬼仙,怎么敢拿去?
就是闻也无福闻闻。”
孙悟空道:“你既不曾拿去,如何打下来就不见了?”
土地道:“大圣只知这宝贝延寿,却是不知他的出处。”
孙悟空道:“有甚出处?”
土地道:“这宝贝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方得成熟,短头一万年,只结得三十个。
有缘的,闻一闻,就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活四万七千年。
却是只与五行相畏。”
孙悟空道:“怎么与五行相畏?”
土地道:“这果子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
敲时必用金器,方得下来。
打下来,却将盘儿用丝帕衬垫方可;若受些木器,就枯了,就吃也不得延寿。
吃他须用磁器,清水化开食用,遇火即焦而无用。
遇土而入者,大圣方才打落地上,他即钻下土去了。
这个土有四万七千年,就是钢钻钻他也钻不动些须,比生铁也还硬三四分。
人若吃了,所以长生。
大圣不信时,可把这地下打打儿看。”
孙悟空即掣金箍棒,筑了一下,响一声,迸起棒来,土上更无痕迹。
孙悟空道:“果然!果然!我这棍,打石头如粉碎,撞生铁也有痕。怎么这一下打不伤些儿?这等说,我却错怪了你了,你回去罢。”
等到土地离开之后孙悟空却是爬上树,一只手使金击子,一只手将锦布直裰的襟儿扯起来做个兜子兜住,他却串枝分叶,敲了三个果,兜在襟中,跳下树,一直前来,径至厨房里去。
那八戒笑道:“哥哥,可得手了?”
孙悟空道:“这不是?老孙那是手到擒来。
这个果子,也莫背了沙僧,去叫他一声。”
八戒即招手叫道:“悟净,你来。”
那沙僧撇下行李,跑进厨房道:“哥哥,叫我怎的?”
孙悟空放开衣兜道:“兄弟,你看这个是什么东西?”
沙僧见了道:“人参果。”
孙悟空道:“好啊!你倒认得,你曾在那里吃过的?”
沙僧道:“小弟却是不曾吃,但旧时做卷帘大将,扶侍鸾舆赴灵果宴,曾经看到过有仙将此果与王母上寿。
见便曾见,却未曾吃,哥哥,可与我些儿尝尝?”
孙悟空道:“不消讲,兄弟们一家一个。”
他三人将三个果各各受用。
那八戒食肠大,口又大,一则是听见童子吃时,便觉馋虫拱动,却才见了果子,拿过来,张开口,囫囵舌咽下肚,却白着眼胡赖,向孙悟空、沙僧道:“你两个吃的是什么?”
沙僧道:“人参果。”
八戒道:“什么味道?”
孙悟空道:“悟净,不要睬他,你倒先吃了,又来问谁?”
八戒道:“哥哥,吃的忙了些,不像你们细嚼细咽,尝出些滋味。我也不知有核无核,就吞下去了。
哥啊,如今已经调动我这馋虫,再去弄个儿来,老猪细细的吃吃。”
孙悟空道:“兄弟,你好不知止足!
这个东西,比不得那米食面食,撞着尽饱。
像这一万年只结得三十个,我们吃他这一个,也是大有缘法,可不能再去了!”
他欠起身来,把一个金击子,瞒窗眼儿,丢进他道房里,就是不在去理会那些。
那呆子只管絮絮叨叨的说话,却是不想那两个道童进房来取茶去献,只听得八戒还嚷什么“人参果吃得不快活,再得一个儿吃吃才好。”
清风听见,心疑道:“明月,你听那长嘴和尚讲‘人参果还要个吃’,难道是他偷了我们宝贝?”
明月回头道:“哥,不好了!不好了!金击子落在地下,我们快去园里看看!”
他两个急急忙忙的走去,只见花园开了。
清风道:“这门是我关的,如何开了?”
又急转过花园,只见菜园门也开了。
忙入人参园里,倚在树下,望上查数;颠倒来往,只得二十二个。
明月道:“你可会算帐?”
清风道:“我会,你说将来。”
明月道:“果子原是三十个,师父与红云老祖分吃了两个,还有二十八个;适才打两个与唐僧吃,还有二十六个;如今止剩得二十二个,却不少了四个?
不消讲,不消讲,定是那伙恶人偷了,我们去找唐僧。”
两个出了园门,径来殿上,指着唐僧,秃前秃后,秽语污言,不绝口的乱骂;贼头鼠脑,臭短臊长,没好气的胡嚷。
唐僧听不下去说道:“仙童啊,你闹的是什么?
消停些儿,有话慢说不妨,不要胡说八道的。”
清风说:“你的耳聋?
我是不是说胡话,你不省得?
你偷吃了人参果,怎么不容我说?”
唐僧道:“人参果怎么模样?”
明月道:“才拿来与你吃,你说像孩童的不是?”
唐僧道:“阿弥陀佛!那东西一见,我就心惊胆战,哪里还敢偷吃,就是害了馋痞,也不敢干这贼事,不要错怪了人。”
清风道:“你虽不曾吃,还有手下人要偷吃呢。”
唐僧道:“这等也说得是,你且莫嚷,等我问他们看。
果若是偷了,教他赔你。”
明月道:“赔?
你们就算有钱去哪里买!”
唐僧道:“纵有钱没处买么?
常言道:‘仁义值千金。’教他陪你个礼,便罢了,也还不知是他不是他呢?”
明月道:“怎的不是他?
他那里分不均,还在那里嚷呢。”
唐僧叫声“徒弟,且都来。”
沙僧听见道:“不好了,老师父叫我们,小道童胡厮骂,想来是走了风,让他们知道了!”
孙悟空道:“这个不过是饮食之类,若说出来,就是我们偷嘴了,却是莫认?”
八戒道:“正是,正是,不认就是。”
他三人出了厨房,走上殿去,开口对唐僧道:“饭将熟了,叫我们怎的?”
唐僧开口道:“徒弟,不是问饭。
他这观里,有什么人参果,似孩子一般的东西,你们是哪一个偷他的吃了?”
八戒道:“我老实,不晓得,不曾见。”
清风道:“就是他偷得,就是他偷得!”
孙悟空不由的喝道:“莫成为你不见了甚么果子,就是我兄弟偷得不成?”
唐僧道:“徒弟息怒。
我们是出家人,休打诳语,莫吃昧心食,果然吃了他的,陪他个礼就是,何苦这般抵赖?”
孙悟空见师父说得有理,他也就实说道:“师父,不干我事。
是八戒隔壁听见那两个道童吃什么人参果,他想吃一个尝鲜,就让老孙去打了三个,我兄弟各人吃了一个。
如今吃也吃了,待要怎么?”
明月道:“偷了我四个,这和尚还说不是贼!”
八戒道:“阿弥陀佛!既是偷了四个,怎么只拿出三个来分,预先就留下一个自己吃么?”
而二仙童在得到了几人偷盗之事,越加毁骂。
恨得孙悟空钢牙咬响,火眼睁圆,把条金箍棒抽了出来,忍了又忍道:“这童子这样可恶,只说当面打人,也罢,受他些气儿,等我送他一个绝后计,教他大家都吃不成!”
孙悟空把脑后的毫毛拔了一根,吹口仙气,叫“变!”变做个假行者,跟定唐僧,陪着悟能、悟净,忍受着道童嚷骂;他的真身,出一个神,纵上了云头,跳将起去,径到人参园里,掣金箍棒就要往树上乒乓一下,又要使个推山移岭的神力,把那人参果树给推倒。
而就在此时,明月仙童却是突兀的出现在了人参果树之前,笑呵呵的看着孙悟空道:“你这泼猴竟然还想断我五庄观之仙根,既如此,就让本仙童断了你的根。”
说完之后,明月就是道袍一甩使一个“袖里乾坤”的手段,把袍袖迎风轻轻的一展,刷地前来,把孙悟空就一袖子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