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站在玖英宾馆的外面。霓虹闪烁着映照在脸上,明明灭灭。苏明衍推开宾馆的玻璃门。没有滚动的LED屏,没有热情招呼的前台,甚至不像是一座宾馆。倒像是普通的宅院。院子里种着一棵大槐树,树皮褶皱纵横,落叶散了一地,岁月在它的身上刻下无情的烙痕。
“我先查看一下。”苏明衍说。
茶茶站在落叶中间,始终拉着阿雪的手,汗水从手心浸出,透着一丝冰凉滑腻。婴儿的啼哭声从楼里传来,茶茶只觉得心烦气躁。阿雪被啼哭吸引着,心中涌起怜爱,不自觉的往里走。
“别动。”苏明衍说,“这里面住着九婴的本体。”
“不是宾馆吗?”茶茶问。
阿雪倒是忽然明白过来,解释说,“九婴是上古凶兽,蛇头牛身龙尾,九个蛇形的脑袋能喷火吐水,声音宛如婴儿的啼哭。”
“也就是说,不干掉它,我们就没法出去?”茶茶试图唤出黑龙防身,毫无意外的,黑龙没有动静。
“奇怪,感觉不到恶意。”苏明衍说,“我们进去看看吧。”
苏明衍走在前面,踏上二楼的台阶,阿雪紧紧的跟在他后面。茶茶一愣神的功夫,几道闪电凭空劈下,一抹虚影浮现在空气里。茶茶放开拉着阿雪的手。虚影之中,有一张熟悉的餐桌,古旧的桌面上摆着一个紫色的盒子。盒子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相片。一男两女,左边的少年下巴上有一颗很大的黑痣,中间的白衣小姐姐刘海上别着蓝色的发夹,最右边的少女穿着黑西装,一副超酷的模样。
茶茶睁大双眼。相片上的,是她孤儿院的同伴。
双手覆在盒子上,轻轻打开。迷雾从盒子中升起,周围的空间被紫色的电光撕裂。墙壁变换着,烫金的油漆簌簌落下,清灰的砖瓦从地面生出,许多成套的桌椅在房间里热闹的跳舞,头顶绽放出湛蓝的天幕,院子里的落叶飞回树上,淡黄的秋千从槐树的枝干上缓缓垂下。
茶茶朝着秋千走去。那里坐着一位穿粉色连衣裙的女孩儿,纤细的双腿荡在半空甜甜的笑着;“你是新来的吗?别担心,老师们都超好的。”
“老师?”
“对呀。今天是路老师给我们上课。他可受欢迎了。风趣幽默长得又好看。而且什么都知道。连我不能闻鱼腥味都知道呢。”小女孩儿从秋千上下来,“对了,我带你去教室吧。我叫伏娣,你叫什么呀?”
“我叫茶茶。”茶茶跟着伏娣走着,顿觉自己的身形矮了一圈。离得近了,才发现伏娣的皮肤上长着许多小点,仔细看去,她的淋巴也有些肿大。“伏娣对鱼腥味过敏吗?”
“对啊。”女孩儿不甚在意的说,“路老师还警告我们班的招娣,让她不要老是恶作剧把小鱼放我碗里呢。路老师说,过敏严重会致死的。”
茶茶跟着伏娣穿过一片油菜花田,浓艳的黄花上挂着晨露,微风拂过,卷起层层浪花,到处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有个扎马尾辫的小家伙,手里拿着两个果冻的壳子,轻轻扣在一起,半透明的壳子里多了一只嗡嗡飞舞的蜜蜂。
小家伙把蜜蜂递给茶茶。茶茶没接,倒是伏娣开心的握住果冻壳,把蜜蜂放飞了。三人漫步在小路上,两边的野花随风摇曳。更多的小伙伴出现在视野。茶茶注意到,这些小孩儿绝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大的十几岁,小的,茶茶心里一沉,襁褓中的婴儿脸色青紫,如果不是眼睛还在滴溜溜的转动,茶茶甚至觉得那个孩子已经窒息而亡。
伏娣把阿雪带到一座塔楼,“喏,就是学校了。”
被称作学校的建筑是一栋塔楼。塔楼六层高,由灰石的砖瓦砌成,顶为鼓形,塔身四面开着半月形状的小窗,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巨大的鸽笼。鸽笼的外面,一位白衣的小姐姐正带着一群小孩子做游戏。金黄的头发上,别着蓝色的发夹。
“罗羽?”茶茶喊道。
“咦,茶茶你认识罗羽老师?”伏娣好奇的看向茶茶。这边白衣小姐姐也回过头,注意到伏娣身侧的女子,眼神惊诧,“您……新来的吧。没大没小,要叫罗羽老师。”
“罗羽老师好。”茶茶扮了个鬼脸,“看不出,你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罗羽讪笑着,转身对着一个看起来十几岁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子吩咐说;“俫娣,你先带着大家玩儿。”
罗羽带着茶茶进入塔楼,“她们都死了。但都出不去。”
“你呢,你不会也……?”茶茶问。
“夏宁和路橙都在这里。”罗羽没有回答茶茶的疑问,接着说,“这些小孩子越来越多,就算是404的我们,也有些人手不足。要不要来帮忙?”
“帮忙?当老师吗?我脾气不好,不太喜欢小孩子。”
“你会喜欢他们的。”罗羽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茶茶撇撇嘴,默认了罗羽的要求。好像自小,她就无法反驳这位漂亮的小姐姐。踏着腐朽的木质地板,茶茶跟着罗羽走进教室。“今天的物理课,就由新来的茶茶老师给你们上吧。”
罗羽出去后,毫无准备的茶茶苦着脸面对一堆缺胳膊少腿的叛逆未成年,差点社恐发作。他们的嘴巴好像不会停,叽叽喳喳的问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窗外飘来硫化物的腐臭味,茶茶感觉自己的头都大了。总算熬到下课铃声,茶茶逃命般奔向厕所。
然后在厕所的镜子里第一次看到她破到惨不忍睹的魂魄。茶茶惊得说不出话。鬼一的形容果然是太轻了。也难怪苏明衍每次看到她都要挤兑。
等等,苏明衍他们人呢?
“您怎么……”路橙站在厕所门边,看到正在洗脸的茶茶。见她转身,慌忙改口,“茶茶老师还习惯吧。”
“路橙老师好。”茶茶盯着路橙脸上的黑痣,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些小兔崽子太难缠了。真心搞不定。”
“慢慢来。你会喜欢他们的。”路橙微笑着,“下节课我上吧,你来参观。”
“好。”茶茶跟着路橙重新回到教室。看着讲台上风度翩翩侃侃而谈的路橙,仿佛又回到童年。这些半大的孩子确实很好学。他们的眼睛里好像坠入了星辰,每一分每一秒都热切的望着讲台。下课的时候,还有人学着路橙的样子给其他小朋友解惑。
就这样过了几天,茶茶似乎掌握到授课的要领。夏宁穿着黑西装,潇洒的递给她半块烤得香喷喷的面包。数学,物理,化学,因为老师稀缺,茶茶揽下了这三门课的教学。每天都备课到半夜,身体似乎有些吃不消了。晃着脑袋轻咬面包,晕眩的感觉才算好点儿。
上课的第二个星期,茶茶在包里翻到一封信。粉色的信封上字迹清秀。多半是路橙写的。这家伙每次吃饭的时候都在偷偷看她。不会是情书吧?茶茶偷笑着拆开信封,不由皱起眉头。
前面絮絮叨叨的写着路橙从出生到现在的经历,什么被亲生父母抛弃,好容易在孤儿院呆到被人领养,结果养父母又出了车祸,每天在私人诊所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晚上还要去酒吧驻唱,接着莫名其妙的转向生日快乐。但那个日期明显不是茶茶自己的生日。那排生日快乐的字又被莫名划去。划掉的字迹下方又出现另一个日期的生日快乐。
然后字迹消失。一行小字出现在信纸上。
“地下室拿量天尺。”苏明衍的笔迹,茶茶从噩梦中猛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