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胖小子满脸鼻涕回来,越来越觉得别人家孩子好的郑金花拳头都硬了,以前那个自家孙子千好万好的慈祥奶奶不见了,只有别人家孙子就是好的暴躁老太太。
一把拎过胖小子,忍不住扬手在他肉墩墩的屁股上来两巴掌:“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用衣袖抹鼻涕,别用衣袖抹鼻涕,多大了,还这么邋遢。这衣服鞋子也都是早上换的,瞧瞧,一上午工夫,全脏了,你就不能学学你小葚哥?”
高大胖不以为意:“叶子姐说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郑金花差点没忍住揍爆孙子狗头:“那你叶子姐有没有随时都挂着鼻涕?有没有用袖子抹鼻涕?有没有跑出去疯玩一圈,回来就浑身埋汰,还让奶奶帮着洗衣服?你叶子姐的优点你一样没学成,还给我胡搅蛮缠,歪曲话语,是不是皮痒痒了?”
高大胖一看他奶扬起巴掌,就嗷的一嗓子挣脱跑开了,他的奶奶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奶奶了。
胖乎乎的小短腿一转:“我去医院看我榆姨去,中午不回来了。”
郑金花追到门口大喊:“臭小子,不准去打扰你榆姨,叶子和小葚没来,你桑叔在,仔细你的皮。”
可惜高大胖没听见,要不然肯定扭头就回,他还是很怕桑大壮的。
王新凤瞧着祖孙俩闹腾,忍不住乐:“大胖这小子性子可真好,不像我家小葚,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个九岁的男娃,倒像是九十岁的老头子。”
“我就喜欢小葚那样的,斯斯文文,聪慧听话,要不我们换换?”
“行啊,你要舍得你家大胖,我就跟你换。”
“大胖那个蠢小子有啥舍不得的,你舍得你家小葚,我也跟你换。”
俩老太太谁也不服谁,坚决换孙子。
医院里,高大胖一推门就对上了桑大壮铜铃大眼,吓得一哆嗦,小肥肉跟着直颤吧,喜剧得很。
榆枝没睡多久,已经醒了,瞧见高大胖,笑着招呼:“大胖同志怎么来了?”
高大胖缩着肉身板,尽量躲着桑大壮,蹭到床边:“我来看榆姨的,王奶奶在我家和我奶奶玩,都没空搭理我。榆姨,叶子姐和小葚哥没来吗?”
“没有,医院里不方便,在这也没什么事,就没来了,大胖有事?”
“没事,”高大胖偷偷看了眼面色不善的桑大壮,很有眼力见的告辞:“叶子姐和小葚哥不在,我就先走了,榆姨好好休息,我以后再来看你。”
不等榆枝回话,小胖子就灵活的钻了出去,哒哒跑远。
古柏大队,破旧的牛棚外,邋遢的小老头坐在瘸腿的摇椅上,优哉游哉啃着烧鸡,大冷的天,寒风呼呼的刮,也不怕冻。
桑葚坐在一旁的石墩子上,专注于一本破旧的古书。
只是越看眉头锁得越紧,这是一本毒经,他手里的最后一本毒经,上面根本没有养生治病的任何字眼,没有,全都没有。
万古不变的淡漠神情出现了裂缝,烦躁的将书扔开,黑白的眸子看向小老头:“我要学医。”
小老头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以前老头子求着你学医你不学,死活要学毒,咋,反悔了?”
桑葚眸子动了动,冷声问:“教不教?”
小老头哼了一声:“跟你老子一样不讨人喜欢,你们一家子都不讨人喜欢。”
桑葚扭头就走,一句多的话都不说。
小老头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在桑葚背后幽幽道:“我可告诉你,这世上如果说还有人能救你妈,除了老头子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桑葚驻足,回头看着小老头,眸光幽深。
小老头哼哼两声:“别不信,你妈那身子骨,小老头可熟悉得很,上次要不是老头子,她早死了,你们这俩倒霉孩子,就成了没妈的娃了。”
桑葚抿了抿薄唇,声音很轻,也很冷:“你们都知道,却没人告诉我们。”
都知道那人活不了多久,却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们,因为他们是孩子吗?还是因为告诉他们也于事无补?还是说,他们兄妹不重要?
小老头看着桑葚,九岁的娃,心智成熟得如同九十岁。
他喜欢小家伙的稳重和聪慧,却也不喜欢他的深沉。
“别怨,有什么可怨的呢,这不很正常吗?”
是啊,他都懂,没有什么可埋怨的,他或许是悔吧,如果早知道,就不会做那些惹她生气的事情,她的身体,或许会比现在好。
只是,后悔两个字,最是无能。
“她……会好吧?”
小老头勾唇:“谁知道呢,我也没把握,就看你了。”
桑葚握了握拳,声音多了些温度:“教我。”
小老头没有马上答应,哪怕他很乐意。
收起了平时的吊儿郎当,正色道:“虽说医毒不分家,但学医和学毒是两种心态,你若为医,可能做到为医者的本分?”
桑葚眸子里有一丝迷惑:“什么?”
“生命平等。”
桑葚垂下了眸子,生命从来就不是平等的,世上没有平等的事。
“我尽量。”
小老头对这样的答案并不失望,桑葚是一个戾气很重的孩子,三岁起,他就开始教他学毒。
他能感受到桑葚用毒时,无意间泄露出来的心绪,带着疯狂和冷戾,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情绪。
所以,桑葚不愿意学医,他并没有勉强,因为他确实不适合。
如今桑葚愿意学,他也愿意教,因为桑葚真的很有天赋。
多么矛盾的存在,却又让人舍不得。
小老头知道,桑葚是个言出必行的孩子,既然说了尽量,就不会随便用医术做违背医者的事。
有这样的承诺,小老头就圆满了。
“行,去屋子床板下把垫床脚的书拿出来,带回去看吧,看完了来找我。”
桑葚一点不奇怪小老头对待书的态度,他看过的那些毒经,都是他从小老头屋子各个角落里,找出来的,都经历了各种灾难,能保留到现在,纯属它们命硬。
两本泛黄的书籍,看着破旧了些,好在内容没有缺失,也没有模糊。
书籍没有名字,都是手抄本。
拿到书桑葚就回家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书重新抄写一遍,别看这些书破破烂烂,但都是珍品,他和小老头不一样,他爱书。
小老头坐在摇椅上继续晃悠,脚下是一堆鸡骨头,砸吧嘴回味鸡肉香味,遗憾的叹息没有酒。
老桑家的人真可恶,就是不给他买酒,没有酒,生活就没有乐趣啊。
少有人光顾的村尾山脚,桑叶叼着杂草,靠在歪脖子树上。
虎子吸着鼻涕,吭哧吭哧的跑过来:“叶子姐,我们刚刚把挖的屎放吴婆子炕上了,这可是李栓柱刚拉的新鲜屎。”
李栓柱是吴婆子的大孙子,好吃懒做的熊孩子,吃得多,拉得多,一天拉好几次。
虎子一瞅一个准,新新鲜鲜的给送到了吴婆子炕上,一想就乐得不行,鼻涕泡冒得十分欢快。
桑叶小脸阴沉沉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小打小闹,只是让吴婆子恶心了一下而已,可家里那个,命都快没了。
都是自己蠢,桑叶自责得要死,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眼眶泛红,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虎子几个萝卜头吓了一跳,笑也没了,担忧的看着桑叶。
他们知道,因为吴婆子拾辍,桑叶把她妈气吐血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所有人都说桑叶是白眼狼,是不孝子,是个祸害。
“叶子姐,你别担心,婶子不会有事的,等明天,我们找个李栓柱落单的时候,把人逮过来胖揍一顿。”
“对对,叶子姐,李栓柱每天中午都会去别人菜地里偷菜,我们中午去,保证没人能发现。”
桑叶泛红的眼眶里尽是冷意:“不够,这点怎么够,你们继续给我盯着吴婆子家,吴婆子家的每个人都不放过,他们做过的所有事,都记下来。”
“嗯,叶子姐,你放心,我们肯定盯紧李栓柱家。”小萝卜头十分讲义气,拍着胸口保证。
桑叶心气不顺,总想做点什么发泄:“我去山上跑一趟,你们赶紧回家,别跟着我。”
萝卜头知道桑叶很厉害,经常进山打些野鸡野兔给他们开荤,所以不担心她出事,只仔细叮嘱:“叶子姐,天不早了,你别在山里待太久。”
“知道。”
翌日,桑大壮不知道从哪借了一辆小轿车,这年头的小轿车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
榆枝也没问他找谁借的,怎么借的,只是对男人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知。
王新凤倒是很淡定,好似桑大壮不管做点什么什么出来,都理所应该。
小轿车确实比客车舒服,速度快,也不冷。
只是榆枝不想太招摇,只到村口就下车了。
桑大壮将司机送走,背着榆枝回家。
天更冷了,天上还下着大雪,村道上没人,榆枝到家了,也没人知道。
家里,两个孩子早早的就把炕烧好了,昨天王新凤特地打了电话回来,交代给两个孩子的。
榆枝颠了一路,这会昏昏欲睡,趴在桑大壮背上,没到一分钟就睡沉了。
家里人都轻手轻脚的把她安置在炕上,无声的守着。
桑大壮给榆枝掖好被子,疼惜的移开视线,看到站在门口的桑葚桑叶,神色骤冷:“出去。”
王新凤拧了拧眉,心累得很,都是一家子冤孽啊。
“小葚,叶子,你们出去玩吧,你们妈这会没事,等她醒了再来看她。”
兄妹俩低低的应了一声,不敢看桑大壮,垂着头走了出去。
王新凤拍了桑大壮一巴掌,压低声音道:“你冲孩子们发什么火,有本事找罪魁祸首去,老娘警告你,在枝枝面前收起你的怪脾气,要是让枝枝担心了,老娘剁了你。”
桑大壮这些天寸步不离的守着榆枝,没有工夫报仇,但不代表不报仇,他一笔笔的记着呢。
“我不会让枝枝担心的,妈,你守着枝枝,我去把老头子拎过来。”
“嗯,去吧。”
桑大壮离开,王新凤看着榆枝几近透明的小脸,假装的坚强一下子就没了,偷偷摸着泪。
桑葚桑叶兄妹俩在门外看着,自责又愤恨。
桑大壮大步往牛棚去,小老头还是坐在他那张瘸腿的摇摇椅上,样子悠哉得很。
桑大壮一声不吭,拎着人就走,小老头都习惯了,就这么被拎在半空,摊着手脚摆烂模样。
到了老桑家,也不用说啥,自觉的就去给榆枝看诊了。
仅一眼,就忍不住啧了一声,听得老桑家四人心脏差点骤停。
王新凤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好好看,别整他娘些怪模怪样的声音出来。”
小老头哼了声:“有啥好看的,慢慢准备后事就得了。”
顿时,四道冷光戳得小老头汗毛直立,龇牙咧嘴跳脚:“干啥,干啥,就开个玩笑而已,小气吧啦的,没点肚量。”
“老娘警告你,再胡咧咧,老娘拆了你这身老骨头。”
小老头嘀嘀咕咕,骂骂咧咧的不敢反驳。
但他说的话却是实话,榆枝身体的根基已毁,五脏六腑皆有损伤,当菩萨一样供起来,或许可以多喘两年气,但确实是大罗神仙都难救了。
可惜了……
“小瘪犊子过来,老子教你一套针,以后每隔三天给她扎一次。”
桑葚看了眼桑大壮,桑大壮只是拧着眉,没说话,便走了过去。
小老头嫌弃的看了眼桑葚,这小子也有怕的,真神奇。
“拿着,在自己内关穴扎一针,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学。”小老头递给桑葚一根金针。
桑葚拿在手里,没有丝毫迟疑,对着自己的内关穴扎了下去,下针快准稳,小老头还算满意。
“力道弱了些,以后没事就扎木头玩,多练练。看好了,现在教你北斗七星针法,这是一套根据北斗七星阵演化而来的针法。”
“用七根针,布置一个北斗七星卦阵,聚集北斗天罡之气来到人体,点亮人体七盏灯,可消灾改运,延寿祛病,强身健体。”
“在用的时候,患者全身气血会运转起来,疏通经络,平衡阴阳,活血化瘀,排除体内残留垃圾,针法有些霸道,用的时候一定小心。”
桑葚神情专注,认真记住小老头落下的每一针,他说的每句话。
七针用时不长,停针十五分钟,没有问题就取针。
行针结束后,榆枝惨白的小脸有了丝血色,众人忍不住高兴。
小老头呵了声:“有啥可高兴的,就是行针调动气血的假象,一会就散了,养着吧,她现在也不能用猛药,我给你们写几个药膳方子,隔三差五的给她做了吃,看她造化吧。”
老桑家四人心又沉了沉,都没说话。
小老头在老桑家混了一顿饭,又被桑大壮拎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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