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李纨院。
“大爷喝药了吗?”
流云紧紧皱眉:“我劝了好长时间,大爷才把药给喝了,只是还是懒怠吃东西,也不看书了,我跟他说话他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甚至干脆不理我,只愣愣地躺在床上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奶奶您要不要去看看?这回大爷已经是第二次落第了,我……我怕他想不开啊。”
李纨眼神略略一黯,讽刺一笑道:“想不开?‘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考科举的人才经历两次落榜就想不开了?那也干脆把书本全都烧了,再不要提科举二字的好。我就不去了,你去罢,我还要把太太的这些账本整理出来呢。”
如今贾府的人少了,账清了,可是王夫人领着这个管家权可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真是的,什么东西都有定规,以前只要瞒神弄鬼儿说一句损耗,就能把值钱的古董偷出去,或是在买办等有油水的位置上放一两个自己的人手,诸如此类贪墨公中钱财的法子多得很,可如今……
王夫人本就是个不识字的,管理中馈捞不着好处,还要理账,正是一个头两个大。于是,平日里王夫人都会把理账本这样的事情交给李纨来做。李纨是个从未认真管过家的主儿,见婆婆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她也不敢不经心,所以每每都是细心再细心,生怕有一星半点的错漏,让王夫人挑出错处数落她几句。
其实,李纨这倒是多虑了,反正她每一次整理好的账本王夫人都不会看的,就算看也看不出门道,更别说什么挑刺儿了。
只是,李纨对于理账并没有什么太高的天分,每天还要照看贾兰和庶子贾茼,另外还要操心身怀六甲的素云,一时之间真的有些顾不上贾珠。
贾珠自从落榜后,就开始陷入了无休止的自我怀疑中,自信和自尊受到了双重打击。两次了,连着落榜两次,早知道,真的不要去考了,还不够丢人的呢。
这里贾琏等来探望他,贾珠也是直直躺在床上,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贾琏叹道:“大哥哥这是何苦?虽然如此,但今后的机会还多,又何必做司马牛之叹?还有下次啊。”
李少游也劝道:“就是,熠辉兄很不必如此,就权当积累经验罢了。再说,明年是圣上六旬万寿,今年四月朝廷就已经言明,明年会开恩科。我看,熠辉兄与其在这里难过,倒不如打点精神,好好攻读。我们几个明年都是要考的,到时候咱们兄弟齐上阵,一起高中,岂不美哉?”
冯紫英点头道:“就是,明年我同少游和二郎考武举,你和琏儿、虹儿考文举,一同上场,一起高中,还真是一桩美事。你如今还不起来看书,只顾躺着算是怎么回事?快别睡了,大丈夫岂可为这么点儿小事就打倒了的?”
贾珠心中实想不通,却是搁不住这么多人轮番上阵的劝说,最后就算自己心里还是难过,却也抹不开面子,只好做起来,由众人陪着吃了一顿饭,之后的几天这几个人也是轮流过来陪他,好不容易才见他重新振作,继续出现在贾府教书先生李知行的课堂上。
李知行并没有对贾珠落榜的事情品头论足,甚至没有提起这件事情,在他看来,考科的人遇到落榜这样的事情,就好像是人吃饭的时候一块头夹不稳一样稀松平常,而在敏感的贾珠看来,那就是——李先生已经对我非常失望了。
所以,看起来已经恢复如常的贾珠,在看着李知行那么尽心尽力地教导旁人的时候,心中竟然嫉妒不已,只是众人都没有察觉到罢了。
这一日,王夫人正打开箱笼,把从前穿过的旧衣服找出来赏给丫头们穿,只听见周瑞家的急匆匆进来,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声,王夫人便道:“这箱子里的衣服你们收拾收拾,看看谁穿了合身就拿回去穿吧。只没人两件,可不要多拿多占,大家均分才是理。”
众人笑呵呵的应了,王夫人才和周瑞家的进了里间,问道:“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的女婿又惹到什么人了?”
“回太太,倒不是什么大人物,只不过是个商人。因我女婿与那商人同时看中了一套古钱币。我女婿先与卖家定准了一千两银子买下的,卖家也同意了,谁知我女婿回去拿钱的工夫,那卖家又以三千两银子的价格许给了这个外地来的商人。我女婿自然不依,便与那卖家吵了起来,吵着吵着那另一个买家也到了,又与我女婿理论,我女婿吃了亏,又被两个人夹枪带棒地数落,一时恼了,便打了人,那卖家和那商人不依不饶,竟把我女婿告了,如今我女婿已经被官府的人拿住了,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求太太,还望太太跟老爷说几句好话,看看能不能找找什么认识的人,把我们女婿从牢里放出来吧。大不了赔几两银子就是了,他这一坐牢,古董铺子没了人不说,可叫我姑娘一个妇道人家将来靠谁去?”
王夫人听到这里,算是听明白了,冷笑道:“你那个女婿我从前看这是个好的,如今看来也无能的很。从前我总把这府里的好东西拿去给他开眼,见他都能给出合理的价格,还以为他做古董一行算是十分在行的,谁知道我这里给不出东西来了,他凭自己的本事出去收货,总是会遇到这样的事情,真是笑掉人的大牙,若是只有这么点儿本事,我看哪,早晚关了古董铺子吧,也少惹些祸,你这个做岳母的也省点儿心。”
周瑞家的忙道:“是是是,太太说的都是。只要这回他从牢里放出来了,我定好好说说他,趁年轻早些改行算了,也省得总是在外头惹事。只是眼下,我们还是要仰仗太太,还望太太千万看着我,救一救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