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又想,贾母也实在是想不到什么理由再反对了,便道:“这倒罢了,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宝玉的母亲,你只回去同你老爷商量定了也就是了。”
王夫人面露喜色,忙道:“是,媳妇这就回去同老爷商量。”
见她欢天喜地的,众人皆出言夸奖了一番苏慕雪,王夫人脸上的笑容更盛几分,只是贾母突然叹气道:“你先别忙着高兴,我叫你们过来,一是为了说苏家姑娘的事情,这二嘛……今儿南安王妃又提起了过继一事,她似乎也有看重的人选了。”
张令萱奇道:“莫不是南安王妃真的看重了贾家子孙?这倒奇了,难道他们家同姓宗族里头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来过继,还要找外姓人不成?”
贾母一叹:“唉,可不是找不到人了吗?说起来他南安郡王府真是可怜,本来就子嗣单薄,子孙还都去军前效力了。天下太平的时候自然什么都不显,一旦哪里有了战事,上了战场了,谁还能保证一定没有危险?到如今,把他们家家主一脉弄得绝了后不说,就连同姓子侄里头也挑不出个好的,还活着的男丁大多都是家里的独苗,谁会舍得过继?就是如今向我开了这个口,她也很是不好意思的。说只是认个义子,不用改姓,也再不许义子上阵杀敌,他日若是有了子嗣,再挑选一个随了他们家姓顾(南安郡王府为汉军旗顾姓),虽然是假凤虚凰,也不至于真叫他们家绝了后,那样也太凄惨了些。”
令萱仍是难以置信,问道:“老太太这是答应了?王妃到底看上了谁?”
贾母叹道:“我哪里就答应了?这样的是岂是随便就能答应了的?她……她可是看上了兰儿的。”
“什么?!”
李纨一听见如是说,一屁股坐倒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她下意识拿眼看了看王夫人,果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李纨的心都凉了半截了。
从前南安王妃也明里暗里旁敲侧击了好几次,就差明着说看上了贾兰,要认过去做儿子了,李纨只装作听不懂。贾兰可是她的嫡长子,是她怀胎十月一朝分娩,辛辛苦苦挣命似的生下来的儿子,怎么可能就这样给了旁人?
“不,兰儿是我的儿子,我不同意,谁也不能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嫁入贾府二房以来,一直谦恭守礼的李纨,从来都不曾在这府里轻狂过,连大声说话都没有,今日一听见有人看上她的儿子,李纨也顾不得什么礼法,噗通一声跪倒在贾母脚边,凄凄切切地喊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旁人倒也跟着面露不舍,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谁能舍得?倒是王夫人,一脸的焦急。
“哎呀,这孩子,你这是做什么?你方才没听见老太太说吗?南安王妃只不过是要认兰儿做义子,连姓氏都不用他改的,只是将来兰儿有儿子的时候,挑选一个入了他们家的宗祧也就是了。即使打到天边去,兰儿也是你的儿子啊,谁要同你抢了?还不快起来,老太太跟前这么放肆,羞也不羞?”
李纨听了这话,非但不起,反而更加激动起来:“太太这话差了。既然说是认为义子,南安王府如今这么门庭零落如斯,一准儿会要兰儿搬去南安王府去住,他们家是有王爵的,王妃一句话,谁还敢说个‘不’字?我的兰儿才多大?他从那么小就在我身边长大,我看着他学翻身、学站立、学说话、学走路,如今他刚刚才开始识字念书,正是懂得道理的时候,若此时离开了我,只怕我白生养了他一场,他会以为我不要他了的。不,我不要兰儿离开我,我也离不开兰儿,求老太太不要答应!”
“这……”
贾母知道李纨肯定会舍不得贾兰,她是怎么疼爱这个儿子的,全贾府的人都看在眼里,只是没想到李纨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真的能不答应吗?南安王府虽然现在连一个当家主事的男丁都没有,但是他们家一门忠烈,更是为了国家安泰才死了那么多人,宋朝杨家将都没有这么惨烈的,所以他们家的爵位世袭罔替不说,朝廷对南安王府又有说不尽的恩宠优渥,南安王妃看上了贾兰,她如今试探着同自己说,也是不忍叫李纨难受的意思,但若是李纨一直这么拧着不肯,保不齐南安王妃会把这件事上报到朝廷上,对于南安王妃这个丧夫失子的人的请求,朝廷多半连个磕巴都不会打就同意了的。若南安王妃真的请一道圣旨下来,那就不好看了。
贾母同王夫人使了个眼色,便亲自起身扶起悲戚的李纨:“好孩子,我知道你最是个知书达理的,你这是太过心疼你的儿子才会这样,我不怪你。但是,你也要好好想清楚,南安王府世袭罔替,自然比我们家要有权势,王妃看上了兰儿,却也不是要强夺了去的,如今连姓都不用改,就能承袭南安王府的富贵,这也算是兰儿的造化。你若是实在舍不得,我去同王妃说,叫兰儿还养在你身边,平日里得了闲,便叫他常去南安王府请安就是了,必不叫孩子疏远你这个亲生母亲,何如?”
李纨难以置信地看着贾母,双眼瞪地大大的,里头的眼泪再也含不住,如断线珍珠般簌簌落下。说到底,不还是看上南安王府的富贵了吗?那用人命换回来的世袭罔替、满门荣耀,岂是外人能够轻易染指的?存了这样鸠占鹊巢的心思,就不怕顾家那些战死沙场的英灵不答应吗?想贪富贵,那也要看你有没有命担啊!
可是李纨知道,南安郡王府势力不小,贾母又是这样的态度,贾兰这个顾家的义子只怕是要做定了的。她深深地看着贾母,还以为她平日里表现出来的疼爱都是真的,却没想到一沾“权贵”二字,一个人的本来面目就显露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