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听不懂什么策论不策论的,她只是直觉地认为宝玉不应该这样子对她。即使是功课再忙,他是知道自己生病了的,难道打发个人来问候一声都不可以吗?
若是平日,袭人听见宝玉是因为功课的事情而冷了自己,就算她心中再怎么不舒服,还是会假装贤德地夸赞宝玉勤奋用功肯上进。可是今日……不知袭人是因为生病了心理格外脆弱,还是这些日子以来在宝玉那里受到的冷遇太多,她抿了抿嘴唇,只是闷闷了嗯了一声,任凭晴雯再同她说什么,她都没有反应。
这一晚上,袭人吃了药,早早地睡下了,夜里发了汗,到次日清晨醒来的时候,便觉得身子好了许多。按照王太医的说法,她应该再休息一日方可下地的,可她见不到宝玉,心中就似千百万条蛇虫鼠蚁在爬在咬一样的难受,于是也不顾高烧初退之后的浑身酸疼,一大早便收拾妥当去了宝玉的房里伺候。
碧痕和秋纹两个见了袭人皆是一惊,秋纹上前道:“袭人姐姐怎么今日就过来了?你发了高烧,还该多休息休息才是。”
碧痕也道:“是啊,袭人姐姐,你的脸色看起来还是很不好看呢,到底身子要紧。二爷身边的事情我们几个可以料理,姐姐若是还不舒服,就去歇歇吧。”
碧痕和秋纹实在是关心袭人才说出这样的话来的,谁知听到了袭人的耳朵里却格外刺耳,她总觉得这两个小蹄子是觉得宝玉身边如今有她没她都一样,她们几个二等丫鬟是要蹬鼻子上脸了。
袭人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平日里温柔和顺的样子也端不住了,她只说:“不用了,伺候二爷原就是我的本分,没道理已经好了却还要躺在那里享福的。”
碧痕和秋纹见她真的生起气来了,便闭上了嘴巴。谁知袭人刚刚往屋子里走,便听见里头的欢声笑语,原来是宝玉在同晴雯说话。
“二爷二爷,你说我昨日的无心之语真的助你写成了那篇策论吗?”
宝玉笑道:“可不是?先生布置的是一篇有关于治水的策略,却没有告诉我要治理什么地方的水患,那个地方又有什么样的地貌特征,连我也无法判断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治理。于是只好把能想到的方法全部都写到那篇策略里头去,谁知道改来改去,先生就是不满意,到了后来,两位都是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了,还是听你说了那句‘先生可真有意思,一个治水,自然是要到现场观察情况才能得出最好的方案,若是国家遭遇水患,文臣名仕们个个在家写策论就能让堤坝不再崩溃那就好了’提醒了我。
我便一个字都没有再写,主动去问了先生,要治理什么样的水患。谁知,先生见我没拿一个字的文章过去,先生反而高兴了起来,说我终于开放了思维,不再一味闭门造车了。
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先生就是为了考验我能不能学以致用。是我自己把科举考试本身看得太过重要了些,想的都是一些应付考试的招数,心思都没用到正地方去。想来即便是我过了科举考试这一道大关,将来皇上给了我一个官职做,我却还是个只会写些文章和策论的人也不顶用,即使给我再高的官职,我也做不出政绩来,到时候一样要被贬回家的。”
晴雯笑道:“二爷早就该这样想了。尽信书不如无书,成天学成个书呆子那还有什么用?若是依着我呀,你也很该像虹二爷那样出门历练历练。”
宝玉也笑:“你说得倒轻巧,我若是不先考一个功名回来,你觉得老爷太太能放我出去?”
晴雯点头:“《论语》里头说过,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话是极有道理的。那二爷就先专心准备科考,等过了这个大关,考得了举人的功名,再把二奶奶给娶过门,到时候就带着二奶奶一同出去游玩一番。这叫有美相伴,向美而行。”
晴雯的话把宝玉给逗笑了,他便道:“好哇,本来以为你跟着林姑娘学读书能学得知书达理一番,谁知道你文气十足地打趣人却是一点都不留情面,你给我过来,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宝玉作势要去呵痒晴雯,晴雯可是最怕痒的了,忙躲闪开来,口中却还不认输:“这有什么的?我说的都是实话。是二爷自己听见未来宝二奶奶的事情害羞了,与我什么相干?”
“你……你别跑,等我抓到了你好一顿挠,看倒是与你相干不相干了……”
两个人在屋里笑闹着,袭人就在门口停着。方才宝玉和晴雯之间有关于策论的对话,袭人只大概听出了晴雯建议宝玉出去闯荡闯荡,旁的却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
她后悔极了,悔自己当初明明就有读书认字儿的机会,却没有好好珍惜。若是自己也能像晴雯那样,好好下一番功夫学知识,也不至于宝玉说什么自己根本就听不懂吧?如今听着晴雯和宝玉的笑声,袭人的心仿佛被人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正呼呼地往里头灌冷风呢!
晴雯,宝玉对晴雯不是没有心的,这一点袭人比谁都清楚,再这样下去,晴雯迟早要超越自己在宝玉心中的地位。不行,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是我先与宝玉亲密的,宝玉从前待我也不知道比晴雯重多少,我要有所行动才行,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
“二爷一大早就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吗?”
袭人调整了一下,露出了平日里的招牌笑容,快步走进了卧室,宝玉见了她忙上前嘘寒问暖:“我昨儿听见你病了,可是先生那里的功课实在是难住了我,竟没有去看你,如今你可大好了?”
袭人揪得紧紧的一颗心稍微松了一些,看吧,宝玉还是很在乎我的,一定要趁着宝玉心中还有我,牢牢抓住他的心,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