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个很让人高兴的日子，老杨这么想着。
虽然天气依旧没有任何要晴朗起来的意思，一块过了大半辈子的老伴也依旧唠叨的要死，可他依旧觉得很高兴，甚至于居然百年难得一见的主动提出要替她去菜市场买菜，让他那死老伴瞪的眼珠子都快出来了，连连抓着他问他是不是买彩票中奖了。
当然不是彩票中奖了，而是因为……他儿子要回来啦！
老杨买着菜，一反过去那张死人脸，见着谁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心里同样也是美滋滋的样子，甚至于想到一会老伴见到儿子时候那个惊讶的样子，心里自然而然的就生起了一丝优越感——你看，儿子在外面工作一年都不着家，连过年都没回来，这一回来第一个告诉的就是我！光这点就说明我在儿子心中地位高！
……简直就像是小孩子互相攀比“我哥敢吃屎！”“我哥也敢！”一样的感觉。
买完菜回家，还没到小区门口，老杨就看到了一个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背影——虽然身上穿的西装有点皱皱巴巴的感觉，头发还有些乱糟糟的，但这些并不妨碍他认出来，那就是他的儿子。
老杨走到儿子身边，情不自禁的就皱了皱眉——他闻到了一股臭味，他也说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反正很难闻就对了，而且气味的来源是从他儿子身上传来的。
可能是赶路累了吧？从儿子工作的地方到杭城确实路途不短，路上也没法子洗澡……想到这里，老杨对儿子不自觉的就心疼了起来，极力忽略道那让他不适的味道，拍了拍儿子的肩，笑道：“儿子，你到了怎么都不说一声啊？我还说要去接你来着……对了，你不说带女朋友回来给我和你妈瞧瞧吗？人家姑娘人呢？”
恩？怎么感觉儿子肩膀软趴趴的……老杨这么想着，就看到面前的儿子转过了头来。
或许真的是因为舟车劳顿的原因，儿子的脸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甚至于看到老杨也没什么笑容——当然，儿子一向如此，他早习惯好几年了。他左右看了看，实在是没找到儿子口中所说的女朋友，忍不住又问道：“咋回事啊？人姑娘呢？你倒是说话啊？”
“臭女表子！”儿子突然语调古怪的骂了一声，那语调中的恶毒味道即便是老杨这么迟钝的人都能清楚的感受到。
“怎么啦？和女朋友吵架了？”老杨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心里甚至连气都不敢生——没办法，谁让对方是他儿子呢？他和那个老太婆可以为“今天做的菜太咸”或者“饭煮多了”之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到砸东西，可对自己儿子可不一样，哪怕对方那句“臭女表子”是在骂他，他都可以装作没听到。
当然，小时候肯定不是这样的，只是随着儿子的长大，他们之间的身份就好像对调了一样——老子做成他这样也确实挺窝囊的。
听到老杨的问号，儿子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不是诡异啊什么的，就是看起来有些……傻里傻气的，就好像那些傻子们整天傻乐着傻笑一样的笑容。儿子就这么笑着，然后开口又骂了一句：“臭女表子。”
大概真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老杨心里这么冒出了这么个念头，儿子脸上的那个笑容也被他理解成了心酸的苦笑之类的东西。
“嗨，多大点事儿，我和你妈吵了一辈子不都还好好的么？到时候好好哄哄就好了，咱们先回家，看看爸都给你买了什么菜？都是你爱吃的！”老杨安慰了儿子一句，随即还提起了自己身边的菜篮，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求夸奖”的意思。
儿子没说话，只是又对着老杨露出了那一个傻里傻气的笑容。
虽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语言，但光是这样老杨就已经很高兴了，天知道儿子多久没和他效过了……倒是和那个老太婆有笑过，这一点让那个老太婆在自己面前炫耀过好久。
嘁，有什么，儿子现在也对我笑了，而且回来第一个电话就是给我，人也是我给领回去的。
带着这些念头，老杨美滋滋的带着儿子往家走去，他注意到儿子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左右摇晃着好像一不小心就要摔倒了一样——估摸着是真的累坏了吧？
想到这一点，老杨心里就更心疼了，走路的步子也下意识的就放慢了一些，免得让精疲力尽的儿子跟的太辛苦。
“儿子，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啊？”老杨一边走着，一边努力的想着找些话题和儿子说上些话。
“……”
“呃？一星期？三天？不会是一天吧？不行你这次起码得在家过夜，这都下午了，你回去也不合适。”
“……”
“对了，你最接近工作怎么样？忙不忙？”
“……”
“呸，瞧我，你要不忙肯定就在家多待会了，嗨，真的是，爸不会说话。”
“……”
一路上，一直都是老杨在自说自话，儿子一句回应都没有，这让老杨有些不高兴，只是当他回过头去，看到和小鸭子一样乖乖跟在他身后的儿子脸上的笑容的时候，心情又一下子释然了——虽然那笑容有些傻气，但不管怎么说，起码是在笑，这也说明儿子听自己唠叨也还算是开心的吧？
……不得不说老杨的内心戏其实挺多的。
到了家，老杨很高兴的看到，那死老太婆平时一直板着的脸上如他所料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在面对对方偷偷问自己“儿子咋回来了，怎么都没说一声啊？”的时候，老杨用一种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炫耀的不行的语气说道：“啊？一个星期前就打电话说了啊，他没给你打啊？”
“怪不得你一大早就去买菜，原来是这么回事。”老伴脸上露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要是平时，这会估计她又得和老杨吵一架，不过现在不一样，儿子回来了，心里高兴的情况下她也懒得和老杨计较这些了。
接下来就是一副很寻常的景象了，二老脸上带着笑容，一会给儿子倒水，一会儿子拿水果零食，然后紧接着又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连根本不进厨房的老杨都非得挤过去和老伴做饭，美其名曰“露一手”，那欢快热闹的气氛仿佛现在才是过年一样——反正两个月前真正过年的时候，他俩没这么忙活过。
“诶，老杨，你有没有觉着……儿子这次回来好像有点不对劲？”趁着做菜的空隙，老伴瞥了一眼安静的坐在客厅的儿子，偷偷摸摸的扯着老杨碎嘴了起来：“怎么感觉人傻愣愣的？而且身上还有股怪味……儿子不是工作出问题了吧？他有没有和你说过？”
“哟呵，现在知道儿子和我亲了吧，知道他出了事都会告诉我。”老杨一脸欠打的笑容，连那皱纹缝隙都里外透着股得以劲儿，“放心吧，我猜就是路上累着了，好像还和女朋友吵架了？估计很大原因就是因为这事儿吧？”
“啊？儿子交女朋友了？这好事啊，你可得劝他好好哄哄人家姑娘，小姑娘都爱听好话……呃，不过也不能太放低身段，男儿膝下有黄金，实在不行就换一个，咱老杨家也不算太差……”老伴一说起来就没个完了，不过倒是开始做饭了，刷锅切菜一气呵成，透着股由时间沉淀下来的熟练劲儿。
“嘁，放心，咱儿子还能有差？这要分了，就是那姑娘没眼光、没福分。再说了，咱俩吵吵几十年了，你看老子啥时候哄过你？”老杨一脸的得意忘形，不过手上却还是乖乖的照着老伴的指示，小心翼翼的开始给鱼刮鳞。
“看给你能的，那是我当初瞎了眼，今儿儿子回来我懒得和你计较。”老伴呛了老杨一句，旋即又问道：“诶对了，你有没有看到，儿子脖子那里好像有块红红的地方？刚刚那一会我也没看清，你有没注意到？儿子是不是受伤了？”
“不知道，待会吃饭的时候仔细看看吧？兴许是路上被什么东西刮了。”老杨毫不在意的说了一句，手上继续慢吞吞的刮着鱼鳞，“大老爷们的受点伤有啥？你还当他小孩呢？”
“不当他小孩？刚刚不知道谁还在那给人把橙子一块块切了，把皮剥了把子剔了弄的仔仔细细，弄的就和对方没手没脚一样。”老伴毫不客气的指出了老杨的口是心非，接着看到他刮的鱼，一脸嫌弃的道：“哎，你行了，这鱼给你刮的都快没几两肉了，你去洗菜吧你，别在这捣乱。”
“你个老太婆，你怎的凭空污蔑人……”
一段饭就在老伴的唠叨和老杨的顶嘴中鸡飞蛋打的完成了——还不错，毕竟是做给儿子的，老伴很用心，老杨也不敢太添乱，于是一桌子菜看起来倒是色香味俱全，光是看着都让人食指大动。
“来吃饭咯。”
老伴招呼一句，老杨便拉着一直傻坐在沙发那不知想什么的儿子来到了饭桌前，虽说儿子还是一句话不说，不过气氛倒是不错，起码儿子一直在笑，大概也是挺高兴吧？
“儿子，看看怎么样？我和你说，你妈给我做饭永远是清汤白水，这也就你回来，不然我哪吃的上这些大鱼大肉的啊。”老杨笑着对儿子说道，这话既像损老伴，又像是在夸她——你看，你妈对你可比对我好多了。
“嘁，别听你爸瞎说。”老伴翻了个白眼，一副懒得理老杨的样子，接着又转头对着儿子笑呵呵的道：“儿子啊，愣着干什么，动筷子啊，尝尝看，这可都是你以前爱吃的，这在外地大半年，也不知道你口味变没，将就吃哈。”
一直呆愣愣盯着饭菜的儿子听到了他母亲的话，突然抬起头盯着她看，紧接着，脸上又露出了那一副傻兮兮的笑容，冲着老伴直笑，嘴里一边莫名其妙的嘟囔着“愣着干什么……”，一边站了起来，走到了老伴的身边，然后……
“啪”
狠狠的打了他母亲一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