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音没有想到六岁的弟弟苏明瑜会跑过来。
她忙看向院子里监督自己的丫鬟。
那丫鬟倚靠在树下,已经睡着了。
苏锦音小声同弟弟说话:“明瑜,太晚了,你快回去。”
苏明瑜的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踮着脚尖,递给苏锦音。
苏锦音知道这八成是吃食。
打开那布包,里面果然是她爱食的桃花糕。
看着这圆脸的幼弟,苏锦音的心软得化成了一滩水。
她的弟弟,是前世唯一维护她的人。
苏明瑜从怀里又掏了一下,再拿出来是个白『色』的小瓷瓶。他一边踮脚尖递过去,一边努力靠近姐姐的耳朵,低声道:“姐姐,是蜜水。你蘸着吃,够甜。”
苏锦音没吃,就已经在心中甜开了。
她伸出手想『摸』弟弟的头,却听到院子里又传来了脚步声。
来不及收回手的苏锦音和吓得转过身的苏明瑜一齐看向那院门口的方向。
只见一身青『色』长衫,面容严肃的苏明瑾走了过来。
“大少爷。”前一刻明明在打瞌睡的丫鬟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好行礼。
苏锦音和苏明瑜两个也习惯『性』地低了头,做好挨骂的准备。
“明瑜,你太胡闹了。跟我回去。”苏明瑾走过来拉苏明瑜。
苏明瑜却是早有防备,他抬手死死掰住了苏锦音的窗边,怎么也不肯松开。
他红着眼睛喊:“我不走。我一走,你们就又要把姐姐带走了。我要姐姐陪我剪纸,陪我在家里!”
苏明瑾见弟弟讲不清楚道理,就用力把他往怀里一拉。
苏明瑜的手指被强行扯得松开,他疼得哭了起来。
苏锦音心疼不已,打开门追过去。
可她还来不及和这严苛的兄长辩驳,自己的手腕就也被箍住了。
“跟我走,我送你回清泉庵。”苏明瑾一手拉着苏锦音,一手拉着苏明瑜就把二人往外面扯。
他这样的举动,让苏锦音好不容易产生的一丝期待全部消失无踪。她觉得他仍然是个冷情冷『性』的兄长。
他仍然只想送她去清泉庵。
“我不去,母亲让我在这受罚,没说要我去庵子里。”苏锦音用力挣开苏明瑾的手。她几个月前就布下的暗局还没有结果,她怎么能就离开。
“你不要等母亲的惩罚。”苏明瑾走上前仍准备拉苏锦音。
苏明瑜就低头狠狠咬了苏明瑾一口。
苏明瑾却毫无反应,他阴沉着一张脸任由弟弟咬住自己的胳膊不松开。
“跟我走。”这是苏明瑾的固执。
苏锦音看着苏明瑾那被咬出了鲜血的胳膊,心中突然拨云见雾,有了一个猜测。
“母亲给我定了人家是吗?莫非是郑家?”她问道。
前世,那送信的小厮还给了苏锦音一包银钱,她这才有了逃跑的底气。
如今,难道是一样的情形?
苏明瑾冷着一张脸不回答苏锦音。
苏锦音深谙这个兄长的闷葫芦『性』格,她故意激他道:“郑家是我亲外祖母,嫁过去我不会吃亏,我不怕。”
“不是郑家!”苏明瑾果被激怒,脱口而出。
还真是拿她姻缘作惩罚。这真是一个亲生母亲会做的吗?
苏锦音已不需要这个答案。她对郑氏同样出手做了一些事情。
“哥哥,我不走。母亲要给我定亲,我去不去清泉庵都一样。”苏锦音不同苏明瑾绕圈子,她直截了当地说,“我要留在家中,我离家太久,我想回来。我更害怕一走就再也回不来。”
苏锦音这句话既是表明自己的决心,又是对苏明瑾仍存了最后一丝试探。她见苏明瑾今日这般来对自己,猜测前世也许她误会了他。但并不是每一次死亡都能重来。苏锦音想知道前世苏芙瑟的设伏,苏明瑾到底有没有参与。
如果有,这一次应当也有同样的陷阱吧?
苏明瑾抿着唇没有再说话。他的目光总是深沉得像一汪潭水,叫人看不透。
还好,旁边有孩子。
童言无忌。
六岁的苏明瑜见兄长不再拉姐姐走,就松开了嘴。他仰面自下而上地看着兄长,越看越觉得奇怪:“哥哥,你胸好大。”
苏明瑾那张石头一般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暴『露』了他此时的窘然心情。
“住嘴!”苏明瑾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到苏锦音面前。
苏锦音将那布包打开,只见里面是软糯糯的白糖发糕。发糕还有温度,显然才做不久。
感觉到妹妹的注视,苏明瑾不自在地转了下身。他将手背到身后,训斥起了弟弟:“不学无术!”
“我给姐姐也送了吃的,怎么就不学无术了!”苏明瑜难得一见地勇敢顶嘴。
苏明瑾厉声问道:“你若饿了一天,吃些冰凉的吃食下去,会不会夜里闹肚子?”
“我还带了蜜水……”苏明瑜气势弱了。
苏明瑾却气势更强了:“吃了这些面食,又喝水,正好撑个宰相肚。让你好好读书,你却只折腾那些剪纸。书到用时方恨少!”
苏锦音低头咬了一口发糕。那白糖发糕很合她的口味,可她眼睛莫名有些发酸。
岁月静好,家人和睦。她有这样的愿望,只可惜不遂她心意的人太多了。
既然如此,那就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全都不遂心意吧。
郑氏命人押着捧月到了苏锦音的院中。
她今日仍克服不了苏可立近身时的恶心感,就迁怒到了苏锦音身上。郑氏严刑拷打捧月,准备好好备齐一套苏锦音与郑多智私定终身的证据,待到苏锦音嫁入靖北将军府再送过去。
婚事既成,就不怕靖北将军家丑外扬。只不过,关起门来,苏锦音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就不关郑氏的事情了。
她这样想想,都觉得痛快。
“你说的情诗在哪里?”郑氏催促道。
捧月拖着被打得迈步都有些困难的双腿慢慢挪进房中,她回答郑氏:“就在小姐的床下。奴婢那时候在轻紫月华裙中找到了这首情诗。想要禀告小姐,双星却说为了小姐要藏起来。后面双星被杖毙,奴婢就一直将那信藏到如今。”
捧月扑到床边,跪下去拿那下面的盒子。
见她勾了几下都未拿得出来,郑氏就道:“美景,你去。”
美景推开捧月,趴着钻到床下,找出了最里面的盒子。她将盒子里的信笺拿给郑氏看。
郑氏唇角扬起笑意,眸中也带着兴奋的光芒。这次可是真正人赃并获了,看苏锦音还如何辩驳!这个十七年前被苏可立带回来的孽种,早该受尽折磨了!
郑氏急切地将信从美景手中拿了过来,她低头扫视,笑容却渐渐凝固。
已厌莲池赏冬雪,共看鸳鸯绕颈眠。
香艳『露』骨,不知廉耻!
郑氏用食指按着那上面的每一个字,一个一个读过去。她从这情诗上看出了她一直被欺瞒的真相。
这真相太过残忍,她无法忍受,索『性』咬住自己的食指,用痛意强迫自己逐一回想所有曾漏掉的细节。
她终于将所有的真相串联在了一起,滔天的怒火险要将她毁灭。
枉费她先前还大喜过望,以为自己终于处理了苏可立带回来的孽种;甚至还因此对苏可立存了弥补心理,想要原谅他十七年前的欺骗,给他做食、留他夜宿,准备修复这段夫妻感情。
郑氏还想起了苏可立跟她亲近时说起的关于苏芙瑟的话。他想让苏芙瑟代替苏锦音去郑家一趟。
她那时候觉得已经赶走了苏可立一个女儿,自己应当退步弥补。可现在再回想,只觉得自己可笑!可悲!
十七年前,苏可立为了赵姨娘这个贱人,算计她的骨肉,带回来苏锦音这个孽种。十七年后,苏可立为了赵姨娘生的贱人苏芙瑟,算计她,想要让她双手染满鲜血!
以后,苏锦音有了任何长短,世人道无情道残忍的都是她郑相思。坐享其成的却是苏可立、赵霜儿和苏芙瑟!
郑氏在自己的食指上咬出了一个深深的齿痕。她的手指痛,但她的心更痛。
她曾在同意苏锦音那桩婚事时有多么快意,如今就感觉有多么耻辱。
在这个苏家,若是给郑氏一把刀,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捅死一个人。郑氏先要杀的,绝不是苏锦音。
她下了决心,攥着那信笺,冲了出去。身后丫鬟的呼喊声,郑氏一句也听不见。她只有一个念头,她现在终于拿到了赵姨娘这个贱人的把柄,她不会放过赵霜儿!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