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院中,止薇一进门就替了苏锦音塌边的小丫鬟。她坐在小杌子上心疼地看床榻上的苏锦音。
注意到主子的手上有血污,止薇就用温水拧了个帕子,轻轻地去擦。
她才擦了两下,苏锦音的眼睛就打开了。
止薇一脸内疚地道:“小姐,对不起,奴婢吵醒你了。”
守在郑氏旁边的美景闻言就过来看苏锦音,她问道:“大小姐,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苏锦音有些无力地答道。她望着美景问道:“美景,母亲怎么样?”
“夫人还昏『迷』着。”美景说完,忧心忡忡地看了床上的郑氏一眼。
这动作叫止薇不自觉想起做过的事情,她的手略微有些发抖。
苏锦音看了眼止薇,又看向美景,道:“今日母亲自伤,全是因由赵姨娘的缘故。若是父亲继续偏袒赵姨娘,我必是活不下去了的。到时候,这些话,你们记得如实转述我兄长。”
止薇听了眼睛睁大,讶然的话却没有直接说出来。
她从这番话中,已经知道几件事情。
第一,夫人受伤之事,老爷已经知道了。
第二,小姐禀告的经过是,夫人因为赵姨娘做了某事,故而愤然自伤。
第三,小姐的伤势和夫人的伤势,如今都在『逼』迫老爷惩戒赵姨娘。
止薇不知道这个自伤的解释,老爷苏可立信是不信。但她觉得,若是夫人此时醒来了,必然会认同这个说法的。
因为,于夫人而言,除去赵姨娘,一定比除去自己的女儿要迫切得多。
美景能做一等丫鬟,自然也不是蠢笨的。她同样从苏锦音话中听出了暗示,知晓这是要她咬死赵姨娘为罪魁祸首的意思。
她猜度了一下主子郑氏的想法,觉得郑氏应当更希望除却赵姨娘。故而,美景就立刻附和道:“是。都是奴婢疏忽,今日夫人逐我们都离开,我都没有想到夫人已经心灰意冷至此。”
“夫人这些年过得真是太委屈了。”美景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止薇也立刻红了眼眶,哽咽起来:“小姐,您千万不能有寻死的念头。老爷怎么会袒护一个罪魁祸首呢。”
“是,老爷是公正之人,一定会查明真相的。”美景同样附和。
两个丫鬟低声哭成一团,这模样,叫房门口的苏可立心里一阵难受。
他总觉得自家府邸的妻妾之争并没有到水深火热的地步。故而,他也从未下决心整顿此事。今日做完决定再回头来看,苏可立始知过去自己错到了什么地步。
他迈进房中,吩咐美景和止薇两个去门外守着,自己与苏锦音、昏『迷』的郑氏三人呆在房中。
苏可立问道:“你母亲有些什么心结,今日都与我说了罢。”
“母亲受到的伤害,这十八年来,父亲心底应当比女儿更清楚。”苏锦音意有所指地道。
苏可立顺着这话,最早想到的就是赵姨娘入门之事。郑氏『性』情刚烈,苏可立是清楚的。赵姨娘入门,郑氏一万个不情愿,苏可立更清楚。
可当年,因为赵姨娘着实救了苏锦音,着实是有恩于他们夫『妇』的,苏可立就许了赵姨娘承诺。
后面一半是为了『逼』迫郑氏来跟自己小意低头,另一半也是缘由多年仰岳家鼻息的不满,苏可立对赵姨娘的照顾就越来越多。
总之,一步错,步步错。苏可立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与郑氏最后会走到今日这个田地。
“赵姨娘,以后不会再有机会来影响你母亲。”苏可立承诺道。当着女儿,他总不合适说出再不踏足赵姨娘房中的话。
苏锦音听出苏可立的决心,就顺势提出了一个问题:“父亲,女儿心中一直有个问题,今日既已到了这个地步,纵使父亲要责罚,女儿还是想问问。”
“你说。”苏可立道。
苏锦音认真注视着苏可立,一字一顿问道:“我究竟是不是父亲与母亲的女儿?”
“毋庸置疑,千真万确。”苏可立回答了八个字。
他说完之后,又想起了一些往事。半晌之后,苏可立长叹一口气道:“你容貌肖似你母亲,喜好又与我相似,哪里不是我们的亲生骨肉?”
“我曾听你母亲指认赵氏说了些浑话,但我却认为,你母亲只是恼怒赵氏,并非真心听信了那浑话。如今想来,是我想差了。你母亲恐是相信了的。”苏可立看着塌上如今说话似乎都有些吃力的女儿,一脸不忍地道,“你万不要相信那些浑话。你就是你母亲所出,也是因为赵姨娘真的救了你,我当年才带她回府。”
这话倒是契合了郑氏恼怒的缘由了。
苏锦音其实对这个答案已经没有那么耿耿于怀。她如今发问,不过是想要苏可立这些话传入床榻上的郑氏耳中。
经历过一次这个『药』,苏锦音就很清楚,此『药』发挥作用后,就连动手指的力气也变得有些困难,并随着时间越久,整个身体的无力感越发严重。
算算时辰,郑氏如今应该是完全发作了。她能睁开眼睛,却不能做任何动作。
所以,即便现在郑氏睁大了眼睛,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苏可立,也不能做出任何动作来影响苏可立的回忆。
至于中毒之后的说话,这不是不能说,但会有些困难。
苏锦音与止薇、美景故意说那番话,就是说给郑氏听的。
她相信当一个人身体动不了的时候,脑子就一定会动起来。郑氏心中也应该清楚,这一次,是除去赵姨娘最好的机会。
苏可立身后,郑氏确实睁开了眼睛。她听着苏可立的话,想要开口,却最终没有开口。
郑氏想死,想结束这一切。但濒临过一次死亡后,她也有些恋生的念头。
她等待苏锦音这个当初带来悲剧的女儿,如今给她带来新的人生。
苏锦音对苏可立道:“父亲,莫让母亲再折磨自己了罢。”
苏可立再次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我过去总想着,你左右是快出阁了。你母亲那念头,其实有与没有都不重要。现在想来,话还是要早些说清楚才好。”
“我日后不会再让赵氏有机会猖狂。你母亲对你的心结,也该解开了。”苏可立是真心有些后悔了。
他以前没有太在意女儿的婚嫁问题。可如今仔细想想,这个女儿的婚嫁,或许不容小觑。
苏可立再三许诺道:“你放宽心吧。你与你母亲都可放宽心了。”
苏锦音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她与苏可立想到了同一处去。
既然这个家,并不能成为她遮风避雨的港湾。那么她就该尽早把婚嫁上的事情解决好了,这样她便可天高海阔,自去一番。
苏锦音想起那把青『色』的油纸伞,心中略微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