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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两日间,纪修便已将翎山行宫内外料理妥当——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无论是替换防守也好,处置禁军也罢,他只管做他的,大臣们看在眼里从始至终无人置喙插手。

与其说是不敢插手,倒不如说是局面使然,众人皆已看得清楚,无人会去做无意义之事。

饶是如此,众大臣这两日也几乎未曾合眼。

皇帝死了——

可皇帝的死并非是结束,而恰恰是意味着新的开端。

接下来,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他们去权衡、商议、决定。

而这两日以来他们终日聚集于一处议事,却迟迟未曾等到燕王的召见……一次都没有。

确切来说,自那日之后,他们便未再有见过燕王。

按说此时不正是该雷厉风行收拢大权,于诸事发号施令之际?

是忙于其它事,暂时未能抽得开身?

可事实却是第一日祭了皇陵,第二日去了陵庙上香,除此之外,根本不曾离开过行宫,日常竟称得上闲适二字。

而越是如此,诸多大臣反倒越觉心中不安。

怎么迟迟没句话呢?

待到第三日,这不安更是被猛然拔到了最高点——

镇国公来了!

带着五万兵马!

闻得此讯,有些大臣不由慌了。

局面都定下了,怎还带兵围过来了?

不至于吧?

虽说事出突然,的确需要时间来细思一二,但他们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也不是非得吃硬不吃软的是不是?

所以……倒是先给口软的试试?

直接就来这么硬的,叫他们如何松口交接之事?谁还不是个面子人了?

何必呢?

燕王这事办得实在有失水平了,也不知谁给出的主意!

众臣既是慌张又是无奈。

然而预料中的风波并未到来,镇国公仅带着几名心腹入了行宫,甚至根本就没来见他们。

等了好半日,一打听,说是来接孙女的!

“……”

众大臣大眼瞪小眼。

镇国公的孙女在行宫之中,此事他们昨日已经知晓了,据说早在去年冬月,这位许姑娘便已孤身潜入了京中,燕王秘密来此,说动纪修里应外合……其中种种,大半皆是这小姑娘的部署与谋划。

至于镇国公大军就在五十里外,早在出事那日,他们也已经知道了——

用脑子想想也知道,燕王纵然再如何冒险,却也不可能真正单枪匹马闯进翎山行宫,必是备有后手在的。而佯装溃败分裂的燕军,远在数千里外,一路又有层层阻碍,短时日内不可能赶得过来——

如此之下,最有可能的,便是驻扎在临元的许家军了。

至于为何许家军一路接近翎山,他们竟未曾得到半点消息——这还用问吗?

各地驿馆皆归兵部管辖!

况且事出突然,除负责传讯的驿馆之外,其余各处消息本就有滞后性,这不,昨日就有沿县的官差八百里加急前来送信,说是许家军有异动,恐要趁机作乱,还须早做防备……

早做防备……

这可真的太早了……

早到皇上的尸体都凉透了。

“解阁老,依您看燕王当下究竟是何用意?”有官员叹气道:“纵然抛开其它不谈,后事总还是要办的,岂能一直在此处耽搁?”

一直眉心不展的解首辅闻言自椅中起身。

“本官去见一见燕王——”

众官员闻言面面相觑,心绪各异。

而正当此时,忽有一名内监快步走了进来。

内监行礼罢,道:“……方才燕王殿下使人前来传话,让小人转告诸位大人,他与许将军先行一步,余下诸事只需由诸位大人商议定夺即可。”

“……?”

人走了?

大臣们忽然觉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还没到手呢,就开始当起甩手掌柜来了?

且……余下诸事交由他们来商议定夺,又是何意?

这所谓“诸事”之中,所指又是哪些?还是说……全部?

竟是什么都不打算管的意思?

万万没想到会等到这么一个结果的大臣们,皆是心情复杂。

对方这般表态,可以说是给足了他们尊重和体面——

可在这之后呢?

而在此之前,他们甚至想过燕王或会阻挠大行皇帝身后之事的可能……若是那样,少不得还要再起争执风波。

可当下对方显然无意插手此事,至少表面如此。

一阵议论罢,众人看向了解首辅,等他来拿主意。

“扶灵回京——”解首辅正色道。

……

此时,燕王与镇国公已然离开了翎山行宫。

一行数百人先行,大军随其后。

雨后初霁,青山更添新绿。

许明意骑马跟在自家祖父和燕王之后,鼻间似能嗅到青草破土而出的清新气息。

吴恙与她并肩同行,见她面色愉悦,他的眉眼便也不自觉变得轻松起来。

离了翎山,镇国公高坐于马背之上,望向视线开阔的官道,笑声爽朗,高声道:“回家去了!”

听得这道声音,许明意露出笑意,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吴恙,只见他也正看着自己。

二人相视而笑。

回京的路上,他们走得并不算急。

夜间也从不赶路,该歇息便歇息,该投宿便投宿,该下馆子便去下馆子。

到底是紧邻着京师的地段,相较于别处,大致还算安稳。

当然,他们身后便是五万大军,所经之处断也无人敢生事。

待到了城门前,那守城的官员更是亲自开了城门来迎——燕王看在眼中,心中有所计较在。

许明意也抬眼看向那大开的城门,与分于两侧无声行礼的官吏士兵。

他们一路走得很慢,翎山皇陵之变,定已传入京中。

但先前庆明帝动身离京之际,京中各处是有周密部署在的,而京畿之内的防守,大多不是纪修的人。

这些人此时如此痛快地打开了城门相迎,不可能是所谓识时务的擅作主张——

想来,在他们回京的途中,已有太子和内阁官员的授意先一步被送入了京中。

初春的晨光之下,一行乌甲骑兵在前开路,绣有大大“燕”字的军旗于晨风中招展飘动着穿过城门。

数百人马缓缓踏过长安街。

街上行人冷清,店铺多是紧闭不开,却仍有不少百姓藏于半明半暗的街角巷口之处,悄悄投来忐忑不安的视线。

燕王进京了……

许将军也回来了!

看来皇帝驾崩的传言必然是真的了!

他们此时尚且不知,接下来需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一番变化。皇帝没了,太子还在,相争之下可还会有风波起?是否还会有战事?

而这些注定要用时间和之后所见来回答。

燕王坚持绕了一段路,将人送到了庆云坊外。

“家中一片狼藉,今日就不邀王爷上门歇息了。”镇国公于马上笑着拱手。

燕王颔首,笑道:“改日再来登门同将军讨茶喝。”

言毕,抬手行了一礼,适才调转马头。

吴恙也同镇国公行礼告辞,又对许明意道:“我先随王爷回去——”

悄悄听着的燕王微一皱眉。

什么叫“先”随他回去?

说得怎么好似随他走个过场之后,还得转头再回来一样?

这小子知不知道自家家门在哪儿呢?

许明意同吴恙笑着道:“回去罢,待家中收拾妥当,再邀你和王爷来小坐。”

燕王眉头一抬——听明白了吗,人姑娘忙着呢,这是拒绝不请自来的意思了,被嫌弃了吧?

吴恙本没觉得如何被嫌弃来着,但调转过马,一转脸便莫名觉得有人在幸灾乐祸。

少年不由心生疑惑。

这是亲爹吗?

燕王却心情颇好,打马带着被嫌弃的儿子离开了此处,边笑着道:“走,带你回家瞧瞧去!”

同镇国公府一样,京中燕王府大门外,也被贴了封条。

赫风上前将那封条撕下,举刀三两下砍下门锁。

伴随着悠长的“吱呀——”声响,王府的朱红大门被缓缓推开。

吴恙跟在燕王身侧,一步步走了进去。

少年一路走,一路看着府中四下景象。

若说印象记忆,他自然是没有的。

在此之前,他从未来过此处。

不,也是来过的——十九年前,他便是从此处离开的。

父子二人走过前院,穿过尚余岁月痕迹的长廊,最终在一座院子前停下脚步。

院门未有上锁,原本是上着的,或因抄家的缘故此时院门大开着,院中积攒着一整个冬日的落叶,经过一场又一场的雨水,发出腐朽的湿潮之气。

“这是你母亲生前所居,其内陈设,原本我一直是叫人保留着的……”来至堂中,看着被搬得空荡荡的四下,燕王说道。

“父亲若还想保留,事后再使人恢复原状便是。”

燕王下意识地点头。

东西被抄走,还能拿得回来。

这里的一瓶一柜,该如何摆放,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转过身去面向堂外,伸出了手指向一处,正要说些什么时,面色却突然怔住。

这小子……

方才喊他什么?

燕王怔了一会儿,面上忽然堆满笑意,看着身侧少年,有些没头没尾、却结结实实地应了声:“欸!”

应声之际,已有纹路的眼角是笑着的,也是红着的。

被这样一双老怀欣慰的眼睛瞧着,刚改口的吴恙有些不大自在,看向他方才手指的方向,轻咳一声,问:“父亲方才想说什么来着?”

燕王转回头,看向院中一角,笑着道:“那株梅树是你母亲当年所植,瞧,长得多好……”

吴恙便看过去。

父子二人并肩望向同一处,梅树于风中轻摇着它的一树新叶,树下生有密密青草高低蓬勃,静谧而安宁。

……

许明意随祖父下马刚回到家中,便带人直奔了许昀的居院。

院中石桌还在。

士兵听从吩咐,将石桌挪开,又掀起覆着一层落叶的青砖。

密道的入口被打开,一缕阳光顺着入口洒进去,密道中顿时响起一阵窸窣声响,旋即却迅速变得寂静无声。

直到云六亲自下了密道,其内众人适才放下防备,“哐哐当当”地丢下手中拿来防身的武器,继而响起欣喜兴奋的声音。

很快,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从密道中钻出,出现在了许明意的视线中。

为何说陌生呢……

在密道中藏了大半年余,是个人多少都会生出些变化来,尤其是肤色。

但此时那些面孔之上,无不是欣喜若狂的神色。

从老仆,到婆子,再到小厮丫头——

“将军!”

“将军回来了!”

“姑娘总算回来了!”

“婢子就知道姑娘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

许明意笑望着他们,而后目光落在了密道的入口处——怎还不见云伯出来?

直到出来的人越来越多,速度也渐渐放缓,仍不见云伯的身影。

许明意有些不安。

云伯到底年纪大了,又有些旧疾在,虽说密道内也备了些常用的药丸,可也并非就是万无一失……

“怎未见云伯?”她向阿梨问道。

阿梨正要答时,只见密道入口处最后被扶上来了一道动作有些迟缓的灰色身影。

许明意眼睛一热,立时喊道:“云伯!”

“欸!老奴在呢!”云伯抬起头来,笑呵呵地应声,忙上前来行礼。

他早就听着外面的动静了,心里那叫一个急啊,可谁让他是管事的人呢,进去时要最后一个进去,出来时自然也该最后一个出来。

许明意安心下来,面上俱是笑意。

人都齐了。

一个没少。

满满当当一院子的下人齐齐行礼。

没人问结果如何了,将军和姑娘都一起带人回来了,其它的还用问吗?

早就说了,没有将军打不赢的仗呢!

哦,似乎是造反来着——可造反也是打仗嘛,都一样的,一样的!

院中嘈杂又透着欢欣。

阿梨刚行礼罢,就拉着许明意在石凳上坐下了,替她揉起肩来:“姑娘这些时日定然辛苦了,奴婢给您揉揉!”

其他丫鬟见状,也忙围了上来。

“婢子给姑娘捶腿!”

有丫头掏出手帕来:“哎呀,这石凳多脏呀,怎也不给姑娘擦一擦的……姑娘快起来……”

阿梨暗道一声大意了,又皱眉看向那丫头——这小蹄子怎还学她说话呢?

许明意愕然。

这就卷起来了?

婆子家丁们也不甘落于人后——虽说在密道里呆了大半年,可谁骨子里还不是个勤快的人啦?

有老仆抢来一把扫帚就是一顿狂扫,颇有几分报复性劳动的意思。

看着那仿佛下一刻就要小命不保的扫帚,许明意颇有些替它发抖,想来今日府里少不得要断上几把的。

云伯也开始张罗起来,一句“今晚得好好给老太爷和姑娘接风洗尘”,负责厨房的一干人等立即站了出来往外走,边走袖子边已经飞快地挽上了。

云伯又一句“灯笼破了得换新的”,便又有人张罗着搬梯子,外出采买,几人抢着在前头跑得飞快,云伯在后面忙喊道:“回来回来,拿银子了吗!就跑!”

被一群丫头围着的许明意,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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