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边吃边轻声说话,忽然鲁三敲门,原来是王穷小厮找他,说是翰林院来人找他。
王穷掏出小怀表瞧了瞧,抱歉地对香荽道:“在下须得先告辞了。张少爷……”
香荽忙道:“请王翰林自便。我再四处逛逛,等会再去贡院接我二哥他们。”
王穷有些不舍,正想不出如何跟她说,又不能约她再见,听了这话忙笑道:“在下堂弟也下场了,回头也要去接他。”
香荽对他抿嘴一笑,并不答话。
王穷知道她笑什么,并未尴尬,却叮嘱道:“张少爷不要走远了。刚听说发生了一桩命案,死了两个人,是跟先头的镇国公府有关。虽然你带了护卫,还是要小心些。不如就在这条街东头逛,那儿有个旧古物市场,都是些有来历的旧物。就算不买,听些相关新奇故事也是好的。”
香荽忙点头,站起相送,看着他出去了,才招呼白果等人坐下吃。鲁三自在外面吃了东西,也就不再招呼他。
虎子和黑娃却提起精神来。
他们留心王穷说的命案,因此劝香荽回府。
香荽摇头道:“咱们就在前面逛,不走远就是了。说了去接二哥的,忙了一场,半道上回去算什么。”
白果也道:“是呀。有你们和鲁三叔在,还能有事?”
黑娃瞪了她一眼,又不好再说。
当下吃完东西,香荽便领着他们去了长兴街东头的旧古物市场,果然听了不少山南海北、民间乡里的传奇故事
混了半天,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大家就往贡院去接人。
贡院门口已经挤了不少人,都是来接人的。等到了时候,贡院大门打开,那些提着篮子篓子的书生成群地涌出来,外面声音就大了:
“某某少爷。小的在这!”
“某某大爷,侄儿在这边!”
……
还有人叫“爹,爹……”
虎子就笑了,对黑娃道:“也不知有没有爷爷辈的来考。”
黑娃指着一个年过半白的老夫子道:“那不是!他肯定有孙子了。”
他俩站在贡院门口,等候山芋和南瓜等人。
鲁三护着香荽,和白果站在贡院对面文墨铺子的廊檐下。看着那些老老少少的书生,面目憔悴地涌出来,不禁唏嘘道:“这真是受罪。我老鲁宁愿日日扛砖头,也做不来这个。”
香荽和白果听了都笑。
很快,黑娃和虎子就引着山芋、南瓜和青莲过来了。还有赵翔也跟着,一路说笑。
香荽忙挥手叫道:“二哥,三哥。青莲!”
众人忙小跑过来。
等到了近前,香荽上下打量他们:形容都还不错,山芋头发有些蓬乱了,南瓜衣裳有些皱,青莲最清爽俊逸,跟往常没两样。
她便笑着上前帮山芋拢了拢头发,又帮南瓜整整衣襟,问道:“可受罪了?”
南瓜摇头道:“还好。”
山芋笑道:“受啥罪?我反正是没指望的。也没太操心,下场就是陪他们的。”
众人都笑了。
香荽转向青莲笑道:“青莲,我瞧你这么胸有成竹。肯定考得不错吧?”又跟赵翔打招呼,问他发挥如何等等。
青莲含笑点头道:“也就平常。如今就看运气了。”
看看周围,又问道:“怎么我家没来人?”
香荽忙道:“不会的。外婆肯定会叫人来接你。虎子,黑娃,你们找找,肯定走岔了。”
众人忙对着人头攒动的人群张望,寻找郑家人和赵家人。
斜对面的街角,大苞谷、黄豆、王穷等人也正在找他们。
吊死鬼虽然是对子眼,可眼神却好使,看见了香荽他们,忙道:“在那边!”
黄豆一面问“在哪”,一面顺着他的目光找人。
谁知吊死鬼的对子眼有个毛病,两眼珠对着转,明明瞄向右边,目光却还是对着面前的。
黄豆不知他这特性,就在面前找,哪里找得着。
因此抱怨道:“你小子看花眼了吧?”
吊死鬼明知缘故,气得也抱怨道:“表少爷眼神不好,还怪小的眼花。”
他先时小,不太在意自己这项毛病,如今大了,就忌讳这个,还以为黄豆故意笑话他对子眼呢。
黄豆看着他那永远斜扯着的目光,指着自己鼻子道:“你说我眼神不好?”
吊死鬼没敢吭声,却翻着白眼——他永远翻着白眼——心里暗道:“你就是眼神不好!”
王穷见二人情形,十分好笑,踮起脚四下一扫,也发现了香荽等人,便搡了黄豆一把,道:“在对面!”
大苞谷也发现了,忙道:“别吵了。快过去。”又对王穷拱手,“王大人,告辞了!”
当下众人挤到香荽等人身边,黄豆双手扶住青莲肩膀,上下一扫,笑道:“好小子,这么干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下场呢,也是来接人的。咱家又要添一个举人喽!”
青莲淡笑道:“当着人吹,你也不嫌丢人。”
大苞谷忙道:“青莲哥哥,你这回一定要一鸣惊人。你可是跟唐朝的李太白一个号呢,总得沾他些光芒才是。”
大家都笑。
香荽见人渐渐散去,急忙道:“别叽咕了。赶紧回家,洗澡歇息。奶奶和爹娘还等着呢。”
于是大苞谷命人将马车赶来,众人登车。
香荽正要上车,忽然似有所觉,转头一看,王穷站在稀稀朗朗的人丛中,对她微笑。见她看过去,忙微微颔首致意,却没有过来。
香荽也笑了,转身上车。
靠在车壁上,她听着白果的唠叨,心里却想着今天和王穷的会面相谈,微微出神。
他荡开神童和状元的魅丽光彩,向她展示了一个世家子弟的成长历程,比往常更真实。更具体。
她该好好想想了。
至于他的那个通房,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不,不是没放在心上——她还没那个分量让她上心——是根本没放在眼里,不过就是按规矩跟在身边伺候的一个丫头而已。
对于情爱和婚姻,她有自己的看法。
她不是二姐姐,也不是大姐姐。没有人知道。她其实并不在乎那些,她在乎的是对方的心。
便是这颗心偶尔迷失,她也不会像红椒那样轻易抛弃。
她以为,换一个也会经受同样或者别样的考验。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完美!
水至清则无鱼。漫漫红尘中,总有不如意的状况。她从不会为此陷入纠结,她总是很明白自己的目标……
……
半道上,众人和黄豆青莲等人分开。各自回府。
玄武王府门口,总管刘黑皮早在等着了,笑迎大家进去,送进老太妃的院子。
今天晚上,二房都过来了,聚在一处用晚膳。
老太妃院子里,上下人等都喜气洋洋,如同山芋和南瓜已经中了进士一样。
板栗见了山芋。大笑着捶了他一拳,道:“二弟,可觉得辛苦?”
山芋猛摇头。道:“一点不辛苦。我就想着,这就是农忙的时候,又要割麦又要插秧。咬紧牙关熬他十来日,也就过去了。”
众人听了一怔,然后轰然大笑起来。
花生笑得跌脚道:“二哥,你是咋想出来的?”
山芋笑道:“不是我想起来的,是娘告诉我的。”
绿菠不信道:“大伯母怎会这样说?”
郑氏正好走进院子,听了这话接道:“是我说的。山芋心实,要是把这科举说的那么高不可攀,他没准就会心慌,发挥不出实力。他对农事最感兴趣,又在行,我就这么比,他就不觉得这考试有啥了不得了。用平常心来对待,在考场上才不慌张。”
山芋上前,笑嘻嘻地抱住她的胳膊,道:“娘,你算的真准,我一点都没慌。我答了一题又一题,每答完一题,我都跟自己说,‘好了,收完一亩麦子,再去翻田栽秧。把这几亩地都种完了,我就能歇几天,好好钓鱼玩了。’”
板栗等人笑得前仰后合,都说这是他的本色。
郑氏却点头,告诉山芋道:“儿子,就是这样。你再咬牙熬几天,就跟平日做功课一样,一气把这农忙忙过去就完了。就等着秋天收谷子吧!”
哈哈哈……
众人越发笑翻了天。
李敬文也回来了,听了这事,悄声对小葱道:“山芋要是发挥正常,没准就能中举。那可是意外之喜了。”
小葱点头,喜悦地说道:“先不要说出来,还有两场没考呢。他本来没指望能中的,抱着平常的心态下场,最好不过了。他虽然不算聪明,那是跟南瓜青莲他们比,比外人也不差太多。再说,他平日也没少用功,底子还好,说不定真像你说的,能中举呢。”
就算张家如今势头上来了,山芋有个举人的功名在身上,那还是不一样的。
这时,上房有丫头出来催,说太妃等急了,怎么只管笑,都不进去呢?
众人急忙都进去上房,山芋和南瓜给祖母磕了头,将考试的情形大致说了。
张老太太问:“刚才笑啥?”
大苞谷嘴快,忙将刚才的事说了。
张老太太赞同道:“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你们想啊,你们读书读了多少年,就跟咱们春天播种一样。这种都种了,到秋天收的时候,谁敢分心?那是拼了命也要把粮食收家来,心里才踏实!”
红椒解释道:“奶奶,娘不是怕山芋偷懒,娘是觉得,把这比作干农活,山芋觉得亲近,就不那么紧张了。”
老太太这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