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一秒,两秒。
“那当然……”
“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了。”许三千点了点,又拿出了一跟烟。香烟被点燃,一卷卷烟丝发光发热,又一下子暗淡。烟灰掉落,一坨地掉了下来,在途中松散,落到地上的是一片一片的。
“既然话题到了这里,我也敞开说吧——只要替我们办事,我们会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自己去把悬在你头顶上的刀取下来。我们可以把你送入超光脑里的一个文件夹里面,你想怎么搞都可以——这也是我能给你申请到的最大应酬!”
专家慈祥地笑了一下,像是一位得道高人,“你还是回去消化一下吧,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也是正常的。一有任务我们会派人联系你。”
话中有话,从这一刻开始,许三千就被监视了。无论他怎么飞也不过是一只笼中之鸟。
他们有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吗?——当然有,他们直属与国家!
这一点不难猜测。《异维度》游戏世界是全球各个国家共同研发的,大部分数据质料都在国家手中,只是把运营交给了其他商人。
也就是说,「重启」是国家默许的组织,甚至可能是支持。许三千看到的医疗研究和心理研究不过是这个组织的冰山一角。
“你这是在逼我吗?”许三千用手中的打火机对准了专家,道:“我什么也没有了,有另外一个我现实世界里好好的,我什么也不欠这个世界。如果死亡是一瞬间的事,我不怕!”
“你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吗?好好想想!”专家挥了一下手示意他放下了枪。虽然许三千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但他能透过他的眼睛看出他的恐惧与彷徨。
不是人人都可以当鲁滨孙,小说看似我上我也行——如果真让一个人穿越到其他时空,他的第一反应是彷徨,一般人可能会抑郁死在那个陌生的世界。当然小说终是小说,不必针对某一个点深挖。
专家也无法百分百琢磨透许三千的内心想法。现在只能让杨文娟打圆场了,可她依旧站着他身边,没有一点要开劝的意思。
真不知道杨教官是怎么教导孩子……
“好好想想……你不是要找陈晓琪吗?她也是再这个世界里,世界是圆的,终有一天你会再一次遇上她。”
许三千把枪缓缓垂下来,同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的心却穿过了地表,直至深渊。
“我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吗?”
说着,一颗透彻的泪滴顺着他的脸夹滑落。谁也没有那一颗不显眼的弱酸性的透明的无色液体里面除了水、无机盐、蛋白质、溶菌酶、免疫球蛋白A、补体系统等其他物质之外,还包涵了什么其他的东西。
许三千也不知道,他没有想要哭,可眼泪还是自己掉下来了。
“应该没有这个可能了。不过以后就难说。”专家思索一番,扶起了许三千,说道:“这个可是我们研究的最重要的项目啊!只有你一个人误打误撞成功了!你应该值得高兴才对!”
“什么!!?”许三千眼睛一睁,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你们还研究着怎么来到这个世界?”
“没错。”专家说。
“你们这是疯了吗?!你知道……”许三千没有继续往下说。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专家和杨文娟,缓缓回退,直至在也退不了,贴到了墙壁上。他想远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他的三观崩塌了,一塌糊涂。
专家看着许三千无神的眼睛,摇了摇头,叹息道:“又疯了一个。”
“你是高医生的病人吧。你对高医生这个人怎么看?”
听到熟悉的人的名字,许三千愣了半天,像是老化的计算机,“你的意思是——高医生也是你们的一员!?不可能,觉对不可能!”
许三千嘶吼着,这是吊着他一口气的救命稻草。
“他不是。我曾经邀请过他,他拒绝了——你是他半个学生,我见你在列车上拿出了他的笔记本,那个封面我见过。那时我还笑他在网上买一个这么厚的本子做什么?那时纸张还不怎么值钱,不像现在……”
“你怎么看他?”专家重复了一遍。
这下许三千更懵了。没有回答。
专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转身就走,“杨医生,下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他越过一排又一排昏迷着的玩家,明明这里怎么多人,许三千却愈加觉得他孤独。那些玩家和他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没人任何交集。像是一头猎豹,走过一片草丛。
他走入来时的门,一直没有回头,直至涌入黑暗。
“你跟我来吧。我们换了地方聊。”杨文娟对着许三千挥了一下手。本想还想拉着他走,却觉得有些不妥。
许三千点了一下头,走到杨文娟身边。
她没有说话,微微低着头。许三千也没有说话。
走了没有几步,许三千就慢下了两个脚步跟在她身后。他们走向专家离开的那个方向,却没有看见他。
穿过两个走廊,在走廊的尽头,踏上了一条婉转曲折的楼梯。许三千仰头往上去。
楼梯一层又一层回字形叠加,像是蠕虫的口器。他们走在一条巨型蠕虫的牙齿上,杨文娟穿着的平底鞋发出有节奏感的哒哒脚步声,在这条单人通道的楼梯上回荡,像是进食的咀嚼声。
“杀了她……逃……不杀……没戏……闭嘴。”
许三千一直在自言自语,时而轻声,时而暴躁。杨文娟时而回头,许三千都问“她怎么了”。她每次都是摇摇头,轻叹一声:“可怜人……”
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打开,杨文娟带着许三千走到了制铁厂宿舍楼的天台。
太阳的边缘已接近天边的山头,斜照却相迎,血红血红的。染尽许三千的眼睛。下了好几天的雨,现在停了,天边豁朗多了。有一群飞鸟的影子像是可见的黑子点,在夕阳中来回穿梭着,当它们发出“呀呀”的叫声,才知道原来是一群乌鸦。
一眼望尽。远处的水洼反射着夕阳的红光,像是一个有一个血滩。傍晚的风带着雨后的湿气拂过。风告诉他们天快黑了,夜冷,快回家。
空气却是与它们完全相反——清新,还带着一股春泥的味道。许三千深深吸了一口,闻到的更多是一股枯枝败叶的湿腐味。
“带我来这里是干什么?看日落吗?”许三千撑在天台栏杆上,半个身子探了出去。锈迹的栏杆吃疼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
“谢谢你。”杨文娟对着许三千的背影鞠了一躬,“是你让我看到了我妈妈给我的——信。”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用客气。”许三千看着西边的太阳,没有回头。太阳已经大半个身子下山了,第一眼看时它还有很大的一部分露出在山头上。他由不得感叹。美得东西就消失得越快。
“听说你让……陈晓琪吃饭了……我劝你还是不要听专家的话,那是骗人的,你还是忘记它好。”
“吃饭?忘记?怎么了?”
“你不知道!?”杨文娟惊讶一声,顿了顿又理所当然地点了头,像是自言自语轻声道:“嗯,也是正常……”
“怎么了?”许三千转身望向杨文娟。夕阳之下,他几乎要消散的修长的影子将杨文娟覆盖。白大褂也成了灰黑色。
“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杨文娟滋滋呜呜了半天,太阳完全下山了,她也没有说。
“你知道上一个和我这么说话的人怎么样了吗?——我差点把她送上天长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