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遵的女婿?
皇帝看了杨松成一眼。
眼中多了一抹了然。
看来,国丈和周遵之间的矛盾不小,以至于周遵把女婿都带上了。
上阵翁婿兵,倒也不错。
杨玄……皇帝想了想,昨日的对话浮现脑海。
此次出使北辽,若非那个年轻人,梁靖等人定然会无功而返。
机敏。
果敢!
而且还和贵妃兄妹有交情,哪怕故意想撇清,依旧撇不清。
如此,朕再加一把火!
想到这里,皇帝开口,“可是陈州刺史杨玄?”
周遵点头,“是。”
皇帝下场了。
杨松成看了周遵一眼。
周遵漠然。
我是周氏的话事人,不是你杨松成的附庸。
有事儿说,别弄这等敲打的手段……当老夫是你的下属吗?
皇帝笑道:“那个年轻人此行北辽颇为出色,朕很是喜欢。”
啧!
罗才觉得空气中弥漫着火焰,而皇帝在不断添加柴火。
他毫不犹豫的起身,“陛下,冬季不便出兵,臣以为,可先调集粮草辎重,缓缓斟酌。”
老罗想劝架。
杨松成看了周遵一眼,“周侍郎以为如何?”
他也不想敲打周遵,可最近收拢的消息不大好,下面的那些家族有些不满,觉得最近一两年大伙儿的日子越发的差了。
这些人就差指着杨松成的鼻子问:你这个领路人是如何带的路,都特么走岔道了。
在这个时候,他该做的是两手准备。
一手带着大伙儿重新走上康庄大道。
一手是敲打小团体中不听话的家族。
周遵微笑,“老夫倒也无所谓。”
难题抛给了杨松成。
杨松成深吸一口气。
皇帝一直在看着他,突然说道:“那个年轻人还在长安,来人,召他入宫。”
罗才叹息一声,坐下不语。
皇帝要看热闹,他也没辙。
那个年轻人还是卷入了这个大漩涡中,也不知是福是祸。
杨松成坐下。
郑琦看了他一眼。
杨松成微微摇头,示意此事妥当。
大部分人都认为南周不堪一击,若非有北辽牵制,大唐早已灭了南周。
所以,当周遵说杨玄不赞同这种速胜论时,在杨松成等人看来,这便是年轻人在丈人面前讨好的话,哗众取宠。
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便是这个意思。
但,这是国事!
周遵在他的逼迫下把杨玄拉了进来,由此可见无谋。一旦杨玄失措……必然仕途会黯淡。
年轻人,在下面多打磨些年头也不是坏事!
至于周遵。
杨松成看了他一眼,知晓此人事后必然会羞恼。
不可撕破脸皮,如此,晚些老夫还得要出面缓和气氛。
下衙后,请了周遵饮酒,推心置腹一番,如此,面子里子都给足了。
至于杨玄。
那个年轻人总是和贵妃兄妹纠缠不清,两度帮助他们兄妹度过难关。
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该出手压制,杀鸡……儆猴!
杨玄正在家中整理周宁的医书,把她念叨了许久的那些东西打包,准备大朝会后带回去。
随后就被内侍带走了。
“中贵人。”出门杨玄就开始套近乎。
内侍淡淡的道:“许多事,不要打听。”
“呵呵!我不打听。”杨玄笑道:“最近天气不错呀!”
“还行。”
漫天阴霾,哪来的还行?
杨玄笑道:“中贵人穿的单薄了些,这虽说身子强健,可也得保重一番,好为陛下效力。”
一锭银子悄无声息的滑了过去。
袖口准确的接住了银子。
“国丈与周侍郎争锋,涉及征伐南周之事,周侍郎提及了你。”
“多谢。”
老丈人这是怎么滴,竟然和杨松成对上了。
直至大殿外,杨玄看了里面一眼。
很肃穆,映衬的御座上的皇帝格外威严。
杨玄不知怎地,就想到了皇帝的新衣那篇文章。
“跟咱来。”
进了大殿,杨玄行礼,瞥老丈人一眼。
周遵神色如常。
韩石头代表皇帝说道:“先前商议攻伐南周之事,周侍郎说你曾提及不可轻敌,陛下召你来,伱可仔细说了。”
小郎君果然仪态从容。
韩石头威严的说完,看了杨玄一眼,心中那股子欢喜都要溢满出来了。
杨玄一听是这个,就看了杨松成一眼。
看来,杨松成是赞同速胜论。
杨玄说道:“臣在出使南周之前,也曾抱着大唐能一战击溃南周的念头。可臣一直在疑惑……若是南周一战可灭,这些年他们是如何度过的?”
“只是大唐仁慈罢了!”有人拍了皇帝一记彩虹屁。
这话大伙儿都爱听。
君臣都有些醺醺然。
杨玄干咳一声,“臣想问,此战可是以南疆军为主?”
杨松成点头,“自该如此。”
大唐两大军事集团,北疆军要戒备北辽,不可能大规模南下。所以,唯有南疆军。
子泰问这个作甚?
周遵微微蹙眉。
老夫是不是……急切了些?
他有些后悔。
杨玄拱手,缓缓看着众人。
“南疆叛军乃是南周一手支持,还派出将领操练。从爆发以来两年有余了吧?南疆军可曾剿灭叛贼?”
咦!
周遵捏住胡须,心中一喜。
杨玄看着杨松成,“敢问国丈,无法自产兵器甲衣,没有名将指挥的乌合之众,南疆军两年余尚且无法剿灭,那么,面对南周这个庞然大物,谁敢说一战而胜?谁敢说……可轻松取胜?”
周遵干咳一声,“这话,老夫觉得倒是有些道理。”
杨松成淡淡的道:“叛军盘踞山中,如何能一战而灭?若是叛军胆敢与我大军正面厮杀,此刻早已成了飞烟。”
“哎!他这还带火化的啊!”朱雀说道。谷瀦
杨玄觉得大唐轻视南周太久了。
若非他看过另一个世界大宋历史,还真觉得南周不堪一击。
在另一个世界,辽国觉得大宋孱弱,自己一棍子就能敲死。
随后辽国没了。
金国觉得大宋就是个废材,自己能轻松取胜。
金国,没了。
看似孱弱的大宋,熬死了不可一世的辽国,熬死了不可一世的金国,差点熬死了蒙古……
南周和大宋的情况极其相像,大唐想速胜,只会碰一鼻子灰。
“臣曾出使南周,经历过厮杀,叶城的守军士气不足是事实,但当几次挡住反贼的攻击后,他们在迅速成熟。”
都是人,凭什么别人就会永远弱鸡?
“臣亲自出手指挥叶城守军,臣敢断言,若是在某种情况下,南周将士会蜕变。而亡国的威胁便是其中之一。”
郑琦知晓自己该站出来了。
“南周以文制武,军无战心,士无斗志。”
“下官在南周时,亲眼看到南周将士慷慨赴死,并无丝毫畏惧。”
郑琦再度说道:“镜台密谍曾来报,南周军队操练平庸。”
杨玄说道:“所谓的操练平庸,说的是没有精气神罢了。一旦开战,几战之后,再平庸的军士也会变成老卒。”
郑琦明显招架不住了。
周遵看了女婿一眼,心想,人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如今翁婿并肩在朝堂冲杀,竟然如此的默契。
更让他欢喜的是,女婿站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从容之极。面对六部尚书之一的郑琦,竟然隐隐占据了上风。
当初这个女婿,真是没看错啊!
“谁能证明?”
杨松成开口,“杨使君一番话,老夫听着怎地都是臆测,这样不好,那样不妥,那么,你拿什么来证明?”
郑琦叹道:“是啊!说,谁都会说,可此乃国战,不是辩驳!这让老夫想到了国子监。”
“哈哈哈哈!”
殿内响起了一阵揶揄的轻笑。
那群把自己关在国子监中的玄门子弟啊!
他们最喜辩驳,随便弄个题目就能争执许久。
若非当年武帝伸手,怕是早就灭了吧!
咦!
有人想到了一件事儿。
“杨使君……好像出自于国子监吧?”
众人不禁莞尔。
杨松成微微颔首。
国子监的风评啊……杨玄心中苦笑,“当然有证明。”
“谁?”郑琦盯着杨玄问道。
“下官曾领左武卫三百骑护送广陵王去就封,路上发生了些周折,下官带着三百骑杀入洛罗国,直至洛罗国都……”
杨玄看着杨松成,“这便是证明。”
杨松成笑了笑,“陛下,臣请召左武卫相关将领前来问话。”
皇帝点头,“可!”
广陵王之事属于皇室禁忌话题,他被杨玄擒回来后,此事就被压下了。
郑琦笑道:“杨使君在北疆数年,对南疆如何看?”
此战要以南疆军为主,杨玄坚持认为不可轻敌,就有轻视南疆军之意。
这个挑拨很给力,周遵淡淡的道:“一个北疆刺史,提及南周战事,这是臣子的本分,至于南疆如何,那是南疆文武该说的事。”
一巴掌,这个问题被抽了回去。
朝堂之上,有些沉默。
“陛下,左武卫校尉罗冰来了。”
这是罗冰第一次进入朝堂,头也不敢抬,拘束的就像是个小媳妇。
“罗冰。”郑琦开口,“前次陈州杨使君带着你等护送广陵王就封,这一路,那三百骑如何?”
罗冰说道:“刚开始下官自视甚高。”
郑琦看了杨松成一眼。
“广陵王远遁之后,杨使君带着我等一路追击,进入洛罗国内。”
“第一战遭遇了蛮族一个小部族,三百骑信心十足,却被击溃……”
这是来自于底层的真实反馈。
三百骑竟然不敌蛮族的一个小部族吗?
重臣们神色沉凝。
“幸而杨使君带的护卫得力,击溃了蛮族。”
杨玄微笑。
“随后杨使君说,左武卫这般下去,和看门狗并无二致,于是开始操练我等。”
看门狗!
这个称呼君臣都听到过,但没人在意。
府兵制糜烂后,他们也没法在意。
“就这么一路操练到了洛罗国都,与洛罗皇帝的禁卫演武比试。”
杨松成和郑琦相对一视。
罗冰抬头,“杨使君亲授战法。是日,洛罗禁卫精锐四百列阵,臣忐忑不安,发誓要誓死扞卫大唐尊严,可一战……”
到了此刻,回想到当时的心情,罗冰依旧有些梦幻般的感觉。他看了杨玄一眼,“我等一战击溃洛罗精锐。”
他深吸一口气,“归来后,我部在左武卫操演,冠绝一时。”
曾经的草鸡,看门狗,在经过杨玄的操练后,从不敌洛罗蛮族小部落,到击溃洛罗精锐,这个变化堪称是脱胎换骨。
大唐的看门狗能在杨玄的操练下变成精锐,那么,南周的那些将士,会不会在大战中浴火重生?
谁敢说不会?!
杨玄看到了皇帝眼中的一抹满意,整件事儿都了然于胸。
今日杨松成率先敲打周遵,举荐他随军出征。
周遵出人预料的发动反击,反对当下占据主流思潮的对南周速胜论。
——南疆有杨松成的女婿,有他的外孙。南周孱弱是公认的事实,若是他说此战艰难,那便是打他女婿和外孙的脸。
所以,杨松成是最坚定的速胜论支持者。
这一巴掌打的有些狠,于是杨松成反击。
周遵没二话,把女婿推了出来。
对于杨玄而言,朝堂有些陌生,但并不妨碍他从许多渠道得知,此刻的朝堂之上,党争是压倒一切的主要矛盾。
杨松成为首的世家门阀,皇帝为首的帝党,加之偏向皇帝的左相等人,形成了一个均势。
这些年来,他们早已习惯了遇到事儿不是论对错,而是看是否有利于自己。
没有人去琢磨具体事务,没有人在乎那些渐渐涌动的暗流,以至于长安诸卫成了看门狗,流民越来越多……
对南周开战这等大事儿,这些人依旧按照惯例为自己捞好处。
杨松成的女婿外孙在南疆,所以想捞取最大的好处。
可他最大的问题是,依旧按照往日的行事手法去揣度此事,琢磨此事。
但,往日是党争,是文事。
这是武事。
真以为武事就那么简单。
真以为武事就是坐在庙堂里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那是名将!
在沙场厮杀大半生的名将才敢如此说。
你等一群没见过战阵人,也敢如此?
那么。
今日就让我来狠抽一把你等的老脸!
鸦雀无声中,杨玄拱手,“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