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楼台(一)
“臣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而已,再说,打仗这种事情,在臣看来,八分凭的是实力,还有两分则是运气,就像庆阳一战,庆阳失陷只在早晚,最后却能惊退西夏大军,得以保全庆阳重镇,其中多数就是运气使然,所以有时候想的周到,做起来却漏洞百出,川中之战事关重大,臣也就想多说上几句,至于说对不对,臣可不敢担保……。”
“嗯,作臣子的本应如此,你到是学的很快,听说全寿经常到你那里去?”
“是。”
“他和你向来交好,朕到是放心,不过不能由着他的性子乱来,你们前些时去的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让御史台的大人们知道了,又是一桩麻烦……
你也已是朝廷命官,身上爵位也越来越高,怎么做事反不如之前稳重了呢……临敌之际,撇下自己所率军兵,跑去胡人的地方厮混不说,就说你回京之后,闹了多少麻烦出来?
派人大闹兵部重地,在朝堂上生生让朕处置了一个从六品主官,如今……如今又要娶李家的小姐,朕就算是在宫里,也听说了外面不少的风言风语,还搅和着太后那里往里掺和……
李金花……也是个将军,又比你大上许多,你怎么就……
唉,你娶谁家的女儿不行?当初巩义县时,杨相家的小姐和你是怎么回事?你这岁数不大,风流债到是不少……”说了这许多,恐怕也只有最后一句是这位皇帝想说的,当年巩义县那一幕他可一直记在心里,如今却是终于问了出口。
不过赵石却根本没明白他的意思。那位相府大小姐他到还记得,只是压根就没什么别的心思,自然不明白这位皇帝陛下所思所想了全文阅读。
“臣和李金花是在战阵上结下的情意,臣答应了咬娶她,就一定做到,至于旁人怎么想,臣不想管,也管不着。”
“你……这是在跟朕说话?”
“臣怎么想地便怎么说。不然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哼……”李玄谨被噎的一愣,心中也是微恼,什么时候这个小子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了?
闷哼了一声,不过这么两句针尖对麦芒的话说下来,到也没发什么大脾气,多数还是觉着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小子的脾气倒是和他的名字一样,像块顽石。有心想磕打上两句,之后却又觉着有些可笑,这事儿确实……他身为帝王,哪里有什么闲心却管臣子们的婚丧嫁娶,即便是管了。那么不是这事事关朝政,便是一时兴起,当做游戏之作罢了,像这般纠缠不清。却是有损他的帝王威严的。
“这事朕就放过了,最好结亲时不要再弄个满城风雨地……”
结个亲能弄出什么事情来?说闲话那些家伙还敢上门叫嚣不成?赵石心里也哼了一声,要是那样,看不打断这些家伙的狗腿。
“朕想听听,你对川中之战到底有何想法,也不用时不时的在朕面前冷言冷语的了。”
赵石沉吟了一下,这才回道:“臣还是觉着大军进军太速,后蜀孟氏在川中经营多年。这般打法很容易出乱子的,不如稳扎稳打……”
说到这里,却是顿住了,此战本就应速战速决,稳扎稳打?那还怎么个速战速决法?这却是个两难的命题。
景帝这里也是一笑,多数也明白了赵石的意思,城池打下来,把蜀军击败了。并不算是胜了。占了的地方还要地方官进行治理安抚,如此数载甚至十数载下来。方算尽有其地地。
稳扎稳打到也不是不行,川中富庶,粮草囤积必多,便是河东一战,还搜刮了数百万两银子,想必此战所获更多,但唯一可虑者是西夏及大金两国罢了,一旦两国罢战,适时来攻,大秦陷入南方战事不可自拔,国内空虚,这才是大秦身处四塞之地,却百余年未有作为的关节所在,此战必定也不能稳扎稳打,这便是大势。
“这样吧,朕许你建议军事之权,军情邸报也可随意查看,有了什么好的建言,便可直接递给枢密院,也不必再如这般见到朕才说上两句了,你看如何?”
“是,谢陛下。”
两人一路说着话,顺着宫中道路迤逦而去,不一时,已经来到一处楼台所在……
……
魏王李玄道默默扶着栏杆,极目远眺,小半个皇宫的景色尽收眼底,微风拂过,卷起他的衣襟,头上赤金王冠上地徽缨随风而动,飘动着划过他的脸庞。
这里是日月争辉楼所在,每逢年节,此处都会成为大秦皇帝宴饮近臣之所在,楼高十余米,分四层,除了西边儿的麒麟山,这里便是整个皇宫的最高处。
从这里望下去,楼台殿阁,起起伏伏,皆入眼底,湖如泼墨,山若坟茔,人也仿佛蝼蚁一般,李玄道第一次来这里,便喜欢上了这种居高临下地感觉,那时他才四岁……
最后一次来到这日月争辉楼是什么时候来着,对了,先帝二十二年,也就是差不多十年前,父皇大寿,一时兴起,却是抛却了寿元殿,而改在此处宴饮群臣……。
那时这里灯火通明,群臣汇聚,饮酒邀朋,听歌看舞,目光所及皆是朱紫,交杯往来尽是高朋,现如今想来。却如一梦,似真似幻……
可惜……那时跟三哥斗的正紧,满心想着的都是拉拢人心,如何跟三哥在父皇面前争在高下,哪里顾得上享受?估计那时三哥也差不多吧?
之后潼关生变,匆匆离京,这一晃就是十年,十年啊。沧海桑田,世事变幻,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誓要与人争个雄长的青年王爷也已经有了白发。
几缕发丝在眼前飘过,却是见到里面的一丝银白,一声叹息随风飘散,顷刻间,心中已满是苦涩。之前种种,现在种种,都如同走马灯般在他心里一一掠过,此楼犹在,此景犹存。但人事已非的感慨却是久久不去。
最终在眼前飘过的却是三哥那张苍白地仿若死人般地面庞,他才悚然一惊,想到那日相见的情形,两人争斗了二十多年。自然不会有什么兄弟之情,也更激不起他的怜悯之意,但身为敌手,十年之后相见,却都大败亏输,落得任人鱼肉的下场,怎能毫无感触?
但这位当初风光无两,却让他恨之入骨的太子殿下已经是满头白发。苍老的如同垂垂老朽一般。
前车之鉴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和这位三哥唯一不同之处便在于他和那位七弟并无私怨,而且已经十年未见……虽说皇位之争必是你死我活之局,但他从未在意过这个在京师很有些纨绔之名地七弟,再加上他领军在外,秉性也多刚烈之处,很少用上一些阴私手段,除了这位太子三哥。更不曾与兄弟撕下过脸面。如此这般,也就有了些转圜地余地……
在那一刻。他地心思是如此的清明,若是让他像老三这般孤零零地,像个游魂野鬼般活着,他是宁愿去死的。
本来还想着回京之后,满腔愤恨,只怨当初那支利箭没有夺去他的性命,不然战死沙场,终究痛快上一些,不若这般灰溜溜的被人挟持进京,低头俯首,钝刀子磨肉,真不如一刀下去来个痛快,琢磨着怎么也要在御前闹个轰轰烈烈,让人知道大秦魏王到底是个什么样地秉性。
但那时见到这位枯槁如同游魂的太子三哥,却如兜头一盆凉水,将他什么心思都浇没了,之后安安静静的见驾,安安静静的回府,那位七弟怎么安排的,他就怎么做,那些大臣们都很吃惊吧?但谁又知道,他眼前不时晃动着地那张苍白的面庞,才是让他这个曾手握千军万马,杀伐决断的大秦魏王惊惧的根子。
这位七弟地手段啊……可要比父皇狠辣的多呢……
今日进宫,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他暗自揣摩了一下,却也不得要领,叙叙兄弟之情?心中不由一笑,皇家哪里有什么兄弟父子?今时今日,他早就已经看透了,当年父皇那里压根就没有让自己五子继承大统的意思,之所以能和太子三哥争斗这么多年,其中推波助澜的能有谁?
亲生父亲尚且如此,同父异母的兄弟们能有什么情谊了?
正浮想联翩之际,脚步踏在木制的楼梯上,响起的悾悾之音传了上来。
“陛下驾到……。”太监尖利的嗓音拉着长声传入耳朵,让人感觉甚不舒服之余,却是也感觉出了其中地威严和力量。
半晌过后,楼下才传来声音,“都留在这里吧,赵石……你也等在这里,等待传唤……。”
与此同时,李玄道和在楼顶伺候的几个太监却早已经拜伏在地。
“王兄免礼,看座。”
起身,瞅了一眼一身鹅黄便服,看上去清清爽爽,但眼角眉梢之间隐着些厉色以及疲倦的景帝李玄谨,微微躬身,“陛下叫微臣来……”
“坐下说话吧。”李玄谨淡淡道了一句,去岁秋天时,这位王兄可是统领大军,居心叵测,如今只过去多半年,感觉上却好像过了许多年一般,但他对这位王兄可是一点也不放心,他的旧部还多数都在潼关,京师之内也有些亲近的大臣为之呼应,虽说回京之后,这位王兄看上去很有些认赌服输的样子,但人心难测,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打的又是哪般地主意呢?
“王兄回京也有大半年了吧?”
“是,陛下。”
“你常年领军在外,朕等兄弟却在长安坐享其成,想来总是有些愧疚于心地,如今朕将你接回京师,总算是做了些事情……不过如今朝堂上政务繁冗,所以自你回京,朕还没跟你叙叙,你不会怪朕无情吧?”
这话款款道来,若是不知内情的外人在此,还以为又是一幕兄友弟恭地好事呢,但魏王李玄道听了却只觉得心惊肉跳,他锐气已挫,只要低下了头,再想昂起来,却是有些困难了,可怜这位当初在万马军中,指挥若定,杀的金兵尸横遍野的东征大元帅,魏王殿下,如今却只因为一句话,便好像屁股底下针扎一般,坐卧不安了起来。
“微臣不敢,陛下为国事操劳,微臣只苦无机会为陛下分忧,又怎会起那怨望之心?”
李玄谨状似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你又何必谦逊,父皇在时,就常说,五郎有将帅之才,朕也是深以为然的,如今大秦正用事于蜀中,值此用人之际,你可愿为朕分忧解难?”
李玄道闻言,眉头跳了跳,眼光一闪,却是瞬间便有了些振奋之意,他如今虽然如同幽禁,意气消沉,已有得过且过之心,但二十多年沙场生涯,又怎能是说忘就忘的了的?
不过旋即眼神便黯淡了下来,却是默默摇头,语气中也带了萧索之意,“沙场催人老,微臣已不想领兵了,只想过些安静的日子……”
李玄谨笑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头,“你想错了,朕又怎么舍得让你再去受那风刀雪箭之苦?不过你毕竟是我李家难得的将才,朕也不会不用,如今枢密使杨感年老,精力大不如前,朕有心让你入枢密院,参议军事,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