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的长安,春光明媚。
“李大人来了,快上茶,为李大人看座。”同门下平章事李圃笑着站起身来相迎。
兵部尚书李承乾施礼,客套了一句,便坐了下来,清茶一盏,李承乾也没多少心思喝,只是端起来沾了沾唇。
那边厢李圃来回走了两步,才又坐下,带着些疲乏笑道:“这茶可还好?”
其实问了也是白问,谁不知李承乾的出身?饮酒还成,品茶就非是他所长了,再好的差给他喝,也是暴殄天物,不过李圃也不是存了讥讽之心,只是单纯的客套而已。
这些年过去,李承乾越发的城府深沉了,只微微一笑,便道:“李相又不是不知道,李元庆品茶,如牛嚼牡丹,多是应个景罢了,哪里品的出好坏?”
李圃自失一笑,“此茶乃蜀中明园所出,于去岁贡物中,尤为陛下所喜,我这里有幸得了一些,李大人若不嫌弃,过后让人给大人送去一些。”
李承乾抱拳,笑道:“那可多谢李相了。”
不过目光闪动间,瞅瞅旁边无人,便笑着道:“方才来时,碰到张大将军,见其神思不属,若非枢密院那里生了事故?”
李圃瞅了瞅他,心道,枢密院的事情能瞒得过你这个兵部尚书?却来问我,是幸灾乐祸,还是想插手于枢密院?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道:“大将军也是在外领兵久了。如今多半是觉着受了束缚,过些日子再瞧,定是神采飞扬,无复今日愁苦。”
玩笑一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但两个人心底都明镜似的,张大将军前些日子可以说是风光无两,比之悄然回京的大将军赵石,那是尊荣了不知多少,皇宫赐宴,百官朝贺。赏赐无数,不但封了侯,而且还晋了枢密副使一职。
若非太子如今暂被禁于东宫,一个太子少保也是少不了的。
好像是顺遂的过了头儿,在府中修养了足两个多月吧,才履任枢密院,到底是做作给旁人看,还是真的旅途劳乏,旁人不得而知。
只是趁热打铁的时机确实是过去了。到了枢密院,枢密使汪道存到是没什么。但还有个枢密副使种从端在呢,这位两朝老臣,宦海沉浮数十年,估计是还不服老,之前对张大将军两个多月未来枢密院任职便有些微词。
等大将军真的到任了,两个人便打起了擂台,张大将军多年领兵在外,从未任职于中枢,种从端是什么人。是曾任过兵部尚书的人,有已任职枢密副使多年,哪里是张大将军能对付的了的。
几个软钉子碰下来,张大将军碰了一鼻子的灰,而枢密院上下不是在看笑话,而是多数站在了种从端一边,种从端这些年在枢密院经营下来的威望。比之枢密使汪道存也不遑多让,何况是张培贤了。
加之枢密院还有一位对张大将军不满的魏王,当年恩怨谁不清楚,大将军张培贤是瞅准了时机。从背后捅了这位魏王殿下一刀,之后领兵潼关,渐次才威风了起来,他当年在魏王麾下,也不过是个副将罢了。
自张培贤上任,对枢密院诸事从来不怎么上心的魏王殿下却是按时按点的枢密院点卯,不为别的,就是跟张大将军作对去了,这更是让张大将军分外的难受。
风光过后,却是如此步履维艰,同僚下属,几乎是群起发难,这个情形,不但他自己未曾料到,便是李圃,李承乾之流,又哪里曾想到过?
张培贤有苦难言,将当年赵石平蜀归来,削夺兵权后的滋味是加倍的品尝了个遍,其实,这种情形在朝野间并不鲜见,多少有功将士回到京师,于兵部,枢密院任职,多少都有些磕绊。
有些人挺过来了,有些人自此便没了声息,文武殊途在这个上面,表现的尤为明显。
领兵打仗,和处理政务本来就是两码事,张大将军遭此困厄,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但还是叫许多人差点掉了下巴。
李圃,和李承乾是什么人?他们心里却明白,此情此景不会太过长久,大将军张培贤乃陛下钦点,圣眷在身,种从端垂垂老朽,失位不在今年,便是明年,张培贤早晚会坐稳枢密副使一职,这个毫无疑问。
至于请调大将军张培贤到西北接任张祖,出任延州指挥使的声音,根本不需理会,没有这个道理,尤其是陛下给了张大将军一个枢密副使的职位,断没有朝令夕改的事发生。
说起来,枢密院闹的这些事故,不论同门下平章事李圃,还是兵部尚书李承乾,甚至于枢密使汪道存,却都是他们乐于见到的,大将军挟功而回,风头太盛了些,若不压一压,至朝廷诸公于何地?
前方将士有功不假,但朝堂诸公殚精竭虑,勉力在后面支撑,难道就没有半点功劳?
不得不说,这种心态听起来有些别扭,但实际上,这才是朝堂大臣们的真实心理,而按照道理来说,也是说得过去的,而这也正是朝堂文臣们对挟功而回的将军们有所抵触的根源所在。
但两个人其实也明白,大将军张培贤不会倒霉太久,不然的话,不但他们不会答应,陛下那里也不会答应的,总不能寒了阵前将士立功报国的心才成。
所以说,枢密院闹出的那点事,也就是能让张大将军灰头土脸一阵子,顺便压一压张大将军的气焰,过些日子,也就自然而然的会平息下来,至于最终张大将军能不能坐稳那个位子,还得看他自己的心性本事。
想在朝堂立足,靠着别人毕竟不成,旁人都是打太平拳的,帮你说两句话还行,若让旁人全力出手助你,与张大将军有这个交情的人可是不多。
而李圃也没说,张培贤来他这里,并不是诉苦的,想来张大将军也拉不下那个脸来,他这次来中书,是有公务在身。
商议的是西北张祖另一位张大将军的去留以及接任人选的事情,这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张大将军在枢密院境遇不佳也在此事上表露无疑,因为本来应该是种从端的差事嘛。。。。。。。
没有什么结果,因为朝廷精兵强将全在河洛河中两处,无论是枢密院,兵部,中书,还是陛下那里,都无意现在从东边调兵回来。
两国议和使臣确实是已经到了京师长安,但议和这种事,拖个一年半载的再也正常不过,所以河中,河洛的秦军将士,是有增无减,断没有调大将到西北的道理。
一时间,朝中却是有些乏人可用了,也只能拖着,李圃是真心希望,西北张大将军的身子不要太糟,不然的话,头疼的又该是朝廷了,不过。。。。。。。。。他到是有意建言皇上,调了那人到西北,就是不知成与不成。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的转开了话头。
“这次邀李大人亲来,是有事想听听兵部的意思。”
李承乾立即坐正身子,“哦,李相请讲。”
李圃笑着道:“也非什么大事,只是金人,后周议和使臣都已到了长安,后周那里看样子是想拖一拖,等待后来使臣传信,再与咱们详谈,金人那里。。。。。。”
说到这里,李圃摇了摇头,眉头也蹙了起来,“金人张狂,素为人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李承乾冷笑,“金人已然日暮穷途,不足为惧,他们那哪里是张狂,实是不识时务,不晓礼节罢了,十几年前,那些金人使节来到长安,张狂不可一世不说,还于宫外设伏,刺杀朝廷命官,要老夫说啊,金人猪狗不如,实在该杀。。。。。。。。。。嗯,金人怎么说?”
李圃身在中书,又为辅相,言谈间便多了些忌讳,不过心里也是同意的,微微笑着,但细观的话就会发觉,笑容有些冷了。
“金人使节一口咬定,河中要交回金国,还要赔付岁币等等。。。。。。。”
李承乾粗重的眉毛一张,冷笑道:“痴心妄想。。。。。。”
不过目光一闪,便望向李圃道:“难道有人提议,欲答应了金人要求不成?若是如此,兵部这里却是要据理力争的,金人欲壑难填,战阵上打输了,还如此狂妄,若是赢了,还不得要咱们称臣?”
李圃抚掌而笑,“好,要的就是李大人这句话,老夫也好在陛下面前进言。。。。。。”
李承乾心里一惊,这话里有话啊,不过转念便想到身在河中的段文芳,也有些恼火儿,段文芳前往金国议和不成,便留在了河中,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要知道,这些年,段文芳一直想入枢密院供事,他也乐见其成,一力举荐,但峰回路转,竟然成了河中的封疆大吏,这可不是他出的力,到底是段文芳自己的主意,还是其中有谁的影子,也难琢磨。
而段文芳去金国议和之前,便有上书,其中便有弃守河中之意,而段文芳偏偏又是他的心腹之人,这屎盆子扣的,李承乾心里大骂,段文芳这个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