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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老前年过了几十大寿,放在哪个时代,也是货真价实的高寿了,让一直等着参加他追悼会的徐阁老,已经开始怀疑,到底会是谁参加谁的。

但时间对生命的侵蚀,是谁也无法抗拒的,严阁老是真的老了,眼睛花得看不清文件,手一提笔就微微发抖,走路必须有人搀扶,生活都不能自理。尤其是每逢阴天下雨,更是浑身的关节都又胀又痛,辗转反侧,整夜难眠。

昨儿白天还响晴薄日的,但严阁老还是根据自己的身体反应,预言道:“要变天了”果然到了晚上,舌了一阵风,黑云上来,便开始下雨了。

严阁老又被折磨的整宿未眠”附折腾得病重的夫人也睡不好觉,他只好半夜起来到书房躺下,四叮,江南小丫鬟为他揉了一宿,到了天快亮,才刚刚进入梦乡。

谁知刚睡着,却又被,笃、笃……的一阵敲门声吵醒。

“怎么了?”严嵩从睡梦巾惊醒,让丫鬟扶着坐起来道“是夫人不好了么?”他妻子欧阳氏从春天便开始卧床,太医说沉疴难去,只能将养着,看造化了。所以严嵩十分担心,自己哪天一觉醒来,合再世,见不到自己的夫人。

外面响起老管家严年的声音:“老爷,不是夫人,是宫里的李公公。”听了前半句,严嵩的心一松,但听完后半句,又一下子紧张起来道:“哪个李公公?”

,是李芳李总管。”严年在门外躬着身子,小声答道。在说道,李公公,三个字时,那口气更是温和轻柔,恭敬有加。要说这严年可是个人物,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他这叮,严府大总管,在外人面前那派头是极大的。而那些贱骨头官员,但凡是想升官晋爵,想依附严家的官员,无不竞相媚奉,甚至不敢直呼其名,而媚称其为,譬让,先生”就连尚书侍郎这样的高官,也不例外,真是可悲可叹。

但此总管见彼总管,还是没法比的。人家李芳是司礼监的掌印,皇帝身边的老人,跟严嵩都要平起平坐,他一个阁臣家奴安敢比肩?这些趋炎附势之人,最是欺软怕硬,所以一提到李总管的名字,严年的声音中都带着柔媚,仿佛不这样不足以表示其尊敬一般。

听说是李芳来了,严嵩顿时清醒过来,赶紧命人给自己更衣,心里更是飞快的寻思起来这李芳可是大内总管,平时总是在皇上身边待着,嘉靖若有旨意,最多也就是让陈洪过来跑一趟,可从来没劳动过他的大驾。

现在天还不亮,李芳便来了,显然是一早等着,开宫门便出来的这绝对是不合常理的,到底是什么事儿,让他如此着急呢?严嵩越想越觉着不踏实,脸都顾不得洗,便揉着惺忸的眼睛,让人扶着出来见李芳。!兄。”

严府的会客厅巾。李芳倒背着手,观赏着墙上悬挂着的一幅横幅,只看那道劲方正的字体,便知道这是严阁老的得意之作,曰:

,无端世路绕羊肠,偶以疏懒得自藏。种竹旋添驯鹤径,买山聊起读书堂。开窗古木舞萧簌,隐几寒花寂寂香。莫笑野人生计少,濯缨随处有沧浪。”

在诗文边上,还有数行小字的注释,说是,因祖父母亲先后去逝,他按制须丁忧,但守制期满后,因为奸臣当道乍君子避之,他便以,养疴,为由,不再起复做官。并于正德四年秋,把家从界桥村迁到分宜县城,借居当时闲置的,视学之堂,的东楼,把它辟为读书园,名之曰,东堂”开始占钵山隐读,生涯,这首诗与另外的一首,合称,东堂新成二首“便是那个时候做成的,用来纪念并明志。

如此一首好诗,疏朗,散淡,恬适,自然,用典熨贴不露痕迹,于精简处现典雅,在随意间显大气,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一位品性高洁的雅士,却根本没法和结党营私、权势熏天的严阁老联系在一起。

,正德四年,李芳心中一算,那时的严嵩还不满三十岁呢,作这首诗时,走然不会想到,自己会变成这番模样吧?占若是那时的严嵩生在现在,不知会不会再次弃官回家呢。

正在摇头感叹,便听到有沉重的呼吸声,在门外响起。李芳便故意大声道“好诗好字好文士啊!”

严嵩正好进门,闻言老脸笑开了花道“年轻时候的无病呻吟胡乱涂鸦,现在挂着不过是聊以回味罢了,倒让李公仅见笑了。”看来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德行,与当时已经差之千里了。

李芳摇摇头,一脸感慨道:“早听闻阁老是诗词书法的大家,可咱家除了您老写的清词,今儿还是第一次见呢,果然是闻名不见面啊,原来在几十年前一阁老便只经在女坛独领风骚了咖幽凸严嵩闻言笑得更灿烂道:“公公别再夸了,再夸的话,老朽都要飞到粱上去了。”面上虽笑,可他紧张的心情,没有丝毫舒缓。因为他很清楚,嘉靖身边的大总管清晨造访,绝不是乘欣赏他的书法的,所以他一直在细心观察着李芳的面庞,希望通过细微的变化,寻找到一点儿吉凶的底数。

李芳常在嘉靖身边伺候,察言观色的功夫,自认天下第二的话,就没有人敢认第一。所以对严阁老此削的心情,他是了若指掌的,但秀,论如何,看到权倾天下的严阁老人满心疑宝,紧张兮兮的样子,都是件很快意的事儿。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故作不懂,只是一个劲儿地在那谈诗论字。

严嵩起先还尽心应付着,到最后终于绷不住了,苦笑着拱手问道:

“公公若是喜欢,这幅字便送给您了,只求您老别再卖关子,咱们有事儿说事儿,行不?”

李芳这下没法再蘑姑下去,闻言微微一笑,道:“不瞒阁老说,是皇上有手诏到了,请大人过目。”说着轻叹口气道:“只是措辞有些严厉,咱家怕您老不开心,所以迟迟没拿出来。”

此言一出,严嵩的心跷登时乱了,强笑道:“瞧您说的,老朽侍奉皇上几十年,被骂得狗血喷头都有好几次,这点承受力还是有的。”

……那就好,那只好。”李芳这才将嘉靖的手诏从怀里掏出,递给严嵩。严嵩恭敬地接过,戴上老花镜,眯着眼睛端详起来,只见字字大如斗那是因为嘉靖帝知道他老眼昏花,才特意写大的但那一笔一划,银钩铁划“全然没有平时的仙气,反而透着不可遏制的怒气。

只见那手诏写道“膘用卿家,所图者唯清静尔,然卿家父子狗胆包天,敢视朝廷大事如儿戏,安敢将联的抡才大典,变成你家市恩敛财的堂会焉?此事可忍三孰不可忍?腿闻之愤慨,忧思难解,竟引发旧疾,神情不爽,气积成痴!联欲静思,奈何阴气邪风不山何以刹邪风,何以止阴气三卿家能替联解忧乎?想不明白就不要来见膘了!”

这一通叱责,直把严阁老看得一头雾水,尤其是那几个严厉的问句,更把他问得心惊肉跳,捧着诏书的两手瑟瑟颤抖,本就憔悴的脸上愈显苍白,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李芳知道这前所未有的严厉斥责,让老严嵩的方寸大乱了。但面上装作不知,一拂臂弯的拂尘,起身微笑道:“既然圣“送到,咱家的差事也办完了,这就回宫复命去了。”说完一施礼,就要退出去。

“请公公稍候”严嵩这才回过神来,他知道皇上的雷霆之怒,还得靠这李芳来诠释,甚至是化解,哪能让他这么走了,急忙挽留道:

“厨房已经备下舁饭,公公这么早来,定然还没吃过,用过了再走也不迟啊。”说着攥住李芳的手腕,再不放开。

李芳没法子,只好跟着他到隔壁饭厅,先把五脏庙祭了。

,来来,尝尝我们家乡的米粉蔫肉”虽然已经上了十几道餐,严嵩还是热情的招呼着:“还有这叮,这个烧卖,都是我老家的厨子做的,李公公可要多用点哦。”

李芳吃下碟里的半个烧卖,撑着眼皮苦笑道:“吃不得了,吃不得了,再吃肚子就要胀破了。”说着用餐巾擦擦嘴角道:“阁老,您有话就说吧,咱家都替您憋得慌了。”

见心思被说破,严嵩讪讪一笑道:“那好,我就」只说了”说着压低声音,拱拱手道:“老朽请问公公,皇上写这个圣谕的时候,公公可在边上伺候?”

,这个么”李芳顿一顿,缓缓点头道“阁老看咱家的眼睛都熬红啦。”虽然没明说,但显然是承认了。

“那实在太好了”严嵩起身,给李芳深施一礼,语带乞求道:

“老朽斗胆请问公公,皇上是因何作此手诏,当时说了什么,心情如何,请公公告知,老朽感激不尽。”

“阁老这是什么话?”李芳闻言,脸上的笑容顿去,一脸严肃道,“太祖早就定下铁律,内侍不得干政,违者一律斩首,您是要我的合吗!”

严嵩听了心里哂笑道“也不知王振刘谨之流是干什么的?就是你这条老狗,也没少兴风作浪,暗中折腾,这时候跟我卖什么乖?”但面上还满是恳切道:“这事儿天知地知,您就当是帮帮老朋友,老朽没齿难忘!”说着拍拍手,严年便从外面进来,奉上个厚厚的信封,搁在桌上后,又知趣地离去了。

严嵩将那大信封推到李芳面前,满脸笑容道:“公公日夜侍奉皇上,辛苦至极,老朽的这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李芳拿起那信封咽郸听一看,另瑟十壤千两面额认票不认人的汇沥银票“就敷己篓一却将信封重新封好,原物奉还道:“阁老盛情,咱家受宠若惊;然咱家孤身一人,吃住都在宫里,用不着钱的。”

“唉,公公此言送矣”严嵩摇头道:“将来什么情况,谁也不敢说,您还是该有备无患的。”真是赤裸裸的教唆犯罪啊。

“阁老说的有理”李芳仿佛从善如流,顿一顿,却又道:“但咱家无功不受禄,岂敢连吃带拿,那太让人笑话了!”

严嵩心说“就等你这句话呢!”便释放出早酝酿好的感情,面色愈加哀戚起来,转眼竟泪眼惺忸,又是抱拳,又是作揖的苦苦哀求道:

“公公请帮我,请一定帮我啊……”

“哎呀呀,您老这是干什么?”李芳赶紧起身还礼道“要折杀老奴吗?”

“公公不答应,我煎」,我夕”严嵩说着,竟然扶着桌沿,缓缓往地下跪去,道:“我就给您跪下!”

说心里话,哼芳是真想受他这一跪,但也知道,如果那样的话,严嵩日后定然会报复自己,所以只能带着惋惜的赶紧扶住他,叹口气道:

“唉,阁老如此待我,老奴我拼着不要这条老命,也得帮帮您了。”

“多谢多谢。”严嵩面上带着泪,却已经绽开笑容,一屁股坐回椅子,道:“请问公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是谁勾动了陛下的心火?”

看他麻利的样子,李芳灿口道,人家根本就是做做样子,压根没想给自己跪过,不由气歪了鼻子,终于知道姜还是老的辣啊!这八十岁的就是比自己这六十岁的不要脸。

想归想,该说还是得说,其实这些事儿,根本瞒不了人,不知道多少宫人太监收了钱,成了外臣的眼线,昨日皇帝又没清场,很快就会传出去。李芳知道,现在严嵩骤遭叱责,方寸大乱,才会跟自己病急乱投医的,所以还不如卖个干人情,免得得罪了这头巨鳄。

他便将昨日发生的种种讲给严阁老听,当然会根据自己的需要,或是大加淡染,添油加醋;或是轻描淡写,语焉不详,但总算让严嵩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严嵩听完,又一次满头大汗,连连矢口否认道:“老夫敢对天发弯,对此事绝不知情,也绝对没有那个胆量,操纵朝廷的抡才大典啊!”

“咱家当然相信阁老。”李芳笑笑道:“但挫下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主见那么强,咱家也不敢贸然给您说好话,以免越描越黑啊。”

“那是,那是。”严嵩点头连连道:“挫下的脾气,我还是知道的。”说着又拱手道:“请问公公,老朽该如何应对呢?”

“照我看。”李芳道:“您得先把这事儿查清了,陛下那里是暂时不能去了,等过一阵子消消气,咱家再见机帮您提一提,到时候您去跟陛下好好说说,把误会借了,方位上策。”又笑笑道:“当然,咱家说的可做不得准,主意还得阁老自个拿。”说着不着痕迹的将那信封送入袖中,起身拱手笑道:“当差不自由啊,咱家出来的事件不短了,可不能再盘框了。”

严嵩已经达到目的,自然不再留他,扶着桌子缓缓起身道:“老朽送送公公。”

“您请留步,千万别。”李芳赶紧拦住道:“我自己走就行了。”但严嵩还是把他送到垂花门,看着他消失在前院,才扶着墙转身,望着院子里叶片凋零的树木发起了呆。

但站了不一会儿,便感觉两腿发软,头晕脑胀。老管家严年赶紧过来,搀扶着他,轻声道:“老爷,咱们还是回屋歇着吧。”

严嵩无奈的叹口气道:“老了,真的老了”便弓着腰,在严年的搀扶下,进了屋子,先去看了夫人,陪她说会儿话,然后回到书房,在惯常用的躺椅上躺下,闭上眼睛养了会儿神。

就在下人们以为他睡着了,想要悄悄退出去的时候,却听严阁老缓缓道:“严士藩起来了吗?”

“这叮,应该,大捞还没吧。”严年小声道。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赖在床上。”严嵩哼一声道:“把他给我叫过来,尽快!”

,是!”严年感到老爷的怒火,哪里还敢怠慢,赶紧往后宅严士藩住的园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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