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三年,六月二十一日。
这是一个看似平常的日子,可是对于奉天城来说,却是一场大欢庆的前夜。这是大欢庆前,最后的沉默。
对于奉天城中,那有名的慈善之家,白家来说,更是自从他们来到奉天至今的头等大喜事。白家的家主,白天南,明日,就要迎娶黑龙江省木家的二、奶奶。无论是白家,还是木家,在各自的省份都是名声显赫的大家族。
虽然没有人知道他们都是做什么生意起家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白家和奉军内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木家,则是与南方谋位大督军,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两个家族都是威严而不可亵渎的庞然大物。
两个家族的联姻,在政,治上,甚至有可能影响到两省的发展与变迁。
奉天城,白家府邸。
作为白家一家之主的白天南此时正坐在书房中,脸上豪无表情的看着正在他对面脸色复杂的男人。
白天南的名字,十一年前,还无人知晓,可是,就在一夜之间,他竟然从无人知晓变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与他同时名声鹊起的,还有其他的十一个家族,这其中,就包括了要与他联姻的木家,以及此时他眼前的这个男人。
白天南虽然已经人到中年,可是看起来却很年轻,清瘦的身材,永远那么一幅古井无波的样子。而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则是与他不同,要是论起样貌,虽然这个男人看起来比白天南要苍老一点,可是却要比白天南英俊许多。
尤其是这男子眉角的一道隐隐的疤痕,不单单没有破坏掉他的容貌,反而更衬托出他独有的一种男人气质。
“非要如此吗。”
男子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很冰冷,充满了愤怒,可是听得出,他在压制,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白天南点点头,语气很平和的对他道:“非要如此。”
“为什么。”
白天南摇摇头,看着窗外道:“不为什么。”
男子冷冷一笑,站起身子走到了白天南的身旁,也学着他看向窗外,深呼了一口气,道:“为什么,你非要夺走她;这不会,是你最近的打算吧?告诉我,多久了。”
听这男子这么说话,白天南不由的抬起头,看着他,有些不屑,更多的却是可惜,道:“你是说,我与她早就苟且在一起了是吗。”
“不是吗?”男子继续说道:“她,冷落着我,三年了,当年我与她之间,是什么样子?而如今那?”说到这,男子的脸上不由的落寞起来:“难道,这一切就不是因为你的关系吗?”
“不是我的关系。”白天南肯定的语气,让男子的想法有了些动摇,可是他却不愿意相信,因为当年他亲眼看到那样的一幕,若非如此,他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他来着,并不是想要干什么,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三年来,他实在是,太过难熬了。
想要问她,却害怕伤了她的心。
想要问他,可是,自己毕竟还是他的义弟,哪有义弟来质问兄长的道理那?而且,自己还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看到的,与想象的,是相同的。可是,今天他来了,他必须要在今天,解开自己的心结。
要不然,过了今天,他就再没有机会和她在一起,他同样的,也就再没有机会,来得到这个答案了。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男子执着起来,他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今天,一定要得到一个清楚的答案。
白天南放下手中一直摆弄的那对核桃,再一次对他问道:“非要一个答案吗?”
“是。”男子坚定的回答。
白天南笑了笑,继续问道:“给你一个答案,那明天,我的婚礼,你会来道喜吗?”
“我不知道。”男子回答道:“至少,我清楚自己不会来搅局。”
“这就足够了。”白天南说话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当然说出这句“这就足够了”的时候,那男子的目光却是异样的停留在他的身上。
“还真是和当年一样,你一点都没变。”
白天南笑了笑,并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的问道:“你还记得,你眉角,那道疤的来历吗。”
“疤?”男子一怔,不由自主的摸了摸眉毛,脸上写满了疑惑,不过下一个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惊异的问道:“你是说……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和那件事还有关系?!你不要骗我!”
白天南叹了口气,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男子听白天南这么说,竟然陷入了沉默,好像是在沉思,又好像是陷入了回忆;见他没有了声音,身体也好像僵硬了一般,白天南不由的暗暗叹息。
一切,都是源于当年,可是却不能归于当年,这难道就不是悲哀吗?或者说,因果报应,为什么,总是轮回不绝那?
假如,可以回到曾经,虽然,白天南不会更改当年的决定,但是也许,他不会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对,伤了弟兄的心,也伤了自己的心,更伤了一个不该伤害的人的心。
可能这就是现实吧,无法改变,只能默默的承受,任由其继续,便是它特有的魅力与规则吧。
“要去,看看她吗?我听说你们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面了。”
男子摇摇头,没有说什么,转身欲离开。
而在他将要走出这间屋子的时候,白天南的声音却在他的背后响起,道:“她没有背叛过你,对你的贞洁,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你知道她的性格,刚烈可能,只会出现在与你有关的时候。你放心,她对你没有过伤害,而且我保证,以后,她依旧会干干净净的,等着你来,把她带走。”
“你说什么?”男子不由的转过身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不过,白天南却没有理睬他,只是又拿起那一对核桃,自顾自的把玩起来。
男子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终于,他泄气了,他明白,刚刚,是自己理解错了,自己蒙蔽里的自己的眼睛,让他看到了永远不会出现的未来。
“我明白了。”
这一次,男子没有再停留,直直的走出门外,虽然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经是大雨瓢泼,可是,这却不能留着男子的脚步,他就在这雨中,一步又一步,走出了白家的府邸。
他一个人,在无人的街道上,在雨中,落寞却又无何奈何的寻找,寻找着自己曾经的时光,寻找着可以放他释怀一切苦痛的方式。
他越走越远,雨越下越大。蒙蒙的烟,好似遮盖住了一切,他的身影,渐渐掩去,可是他的落寞,却好似感染了这街道一般,让街道蒙上了他的苦累。
街上是没有一个人的,若是街上有人,恐怕,看到男子这般模样,都绝不敢相信,这个落寞的男人,竟会是那个意气风发,威严无比的刘家家主,人称“五老爷”的刘雪溪。
白家府邸内,白天南此时已经来到了东侧的厢房,厢房里,装饰古朴华贵,清一色的黄花梨家具,还有博古架上那些价值连城的摆饰,无一不彰显着白家的雄浑实力。
此时的厢房内,除了白天南之外,还有一名穿着墨绿色旗袍的女子,这女子有着一双与她姐姐一般无二的狐媚眼睛,虽然已经三十三岁了,可是却依旧如同十八九的小姑娘一样稚嫩,肌如凝脂,唇红齿白。
是标准的美人,因为家里的关系,所以她从儿时起,就与她的姐姐一般,从不裹脚,虽然这让她看起来与一般的女子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却就这样,也体现了她独有的魅力,那是与她姐姐那般妖媚不同的气质。
白天南走到女子的面前,看着她脸上的愁苦,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只是对她道:“一切都已经不可更改,你这又是何必那。”
女子淡淡一笑,虽然面容愁苦,可是依旧散发出挡不住的诱,惑:“刚刚,是他来了吧。”
“是他。”白天南好像不愿意提起这件事一样,岔开了话题:“你和你姐姐,还真是两种人。”
女子笑了笑,依旧问道:“他为什么不来见见我那?是你,阻拦吗?”
“我没有阻拦他,是他自己不敢来见你。”
“不敢来见我吗?”女子自言自语一般的嘀咕了一句,而后又对白天南道:“从最开始的时候,这一切就是你安排好的吗?是不是一切的一切,都必须由你来决定,当年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难道,十二家里,除了你白家,其他的,就都是狗一样的奴才吗?”
白天南摇摇头,没有回答她,而是把手中那一对核桃中的一个,放在了女子的面前,道:“收好它,总有一天,你会用到的。”
女子笑了笑,把核桃收在自己的怀里,白天南看来,不在多做停留,起身就走,而当他刚刚走出房门的时候,却又低着头,背对着屋里面道:“我许诺他,保证你的贞洁,而且,有一天,会让他把你带走。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所以,不要做让大家为难的事情。你房间里的枪,我收起来了。女人吗,不要碰这些东西,没什么好处。”
说罢,白天南就快步离开了,虽然他没有回过头去,可是他却清楚的听到屋子里面那啜泣的声音。
而他,也只能摇摇头,看着长廊里被风雨璀璨的火烛,自言自语:“终于,你还不是你姐姐,看来,世界上,真的,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有的,只是需要欺骗自己的人罢了。”
白天南脸上的苦笑,好像是在诉说他自己的故事,又好像是在嘲笑自己曾经的荒唐。总而言之,这是落寞的世界,总而言之,他白天南也是落寞的普通人而已。
就好像他眼中飘摇的烛火一样,炙热,傲然;可依旧,要在风雨前,弯腰低头,再没有了昔日的光芒。
可能,暗淡了,也就,不会再寂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