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人间至尊正在讨论的时候,我和姐姐刚刚吃过早食,披着晨露去上学堂。
我怎么瞧,怎么觉得今天姐姐跟平时不太一样。
脸颊红润,像是刚刚发过一场高烧似的。
我一撞她的肩膀:“姐姐,昨晚上跑哪儿玩去了?”
她斜眼看我,还抿着笑:“不告诉你。”
我一仰脸:“哼,那我告诉姑姑去。”
“你敢!”
她掐住我的脸,“你敢乱说,我就真的叫你体验一回挨打是什么滋味!”
“哎哟哟,现在长得比我高了点,就要以大欺小欺负人咯!”
“那可不~”
她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子:“瞧我越来越结实了,哪像你跟条头芽菜似的。”
小九尾从后头兴致勃勃地撵上来,搂住了我的腰:“乔乔,我问你个事儿呗。”
“问呀。”
“你觉得李学士怎么样?”
“他不是很好么,怎么啦?”
“嘻嘻。”
她笑得婉转,眼神光在我脸上流连不停,仿似要寻获一切,关于对李学士的赞扬和认可。
姐姐嗤的一笑:“红红呀,又动小心思了,不过这回又把心思放错了地方。”
小九尾皱着鼻子,朝姐姐哼了一声。
又对我说道:“乔乔,咱俩是最好的朋友了。咱俩穿着开裆裤在一起玩泥巴的时候,某个所谓的长姐还没见过呢。”
我扑哧一声,知道她在跟我套近乎。
“所以乔乔,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说李学士喜欢些什么呀?”
“……”
我有点无语。
总不能说李学士喜欢乐公主吧,无论死活。
可又不禁敬佩她三分。
“红红,你倒是勇,敢于主动示好。虽说不得法,但勇气可嘉。”
她月眉一弯:“乔乔,上回乍一看见十三殿下对你那样好,只是有点不服气。你漂亮,我陈红红也漂亮呀,凭什么待遇差这么多。可是直到看见李学士,我就突然想清楚了,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我握了握她的手:“要不然你先放松点吧,太在意了会用力过猛,这样别人也会觉得别扭。至于李学士喜欢什么,你没发现他眉间有愁容么,也许现在他需要的是安慰。”
这话好似说到了红红心坎上。
“对!”
“是这样!”
“我也发现了,李学士在强打精神,其实难过的不得了。”
“那你说,他究竟在难过什么呀?”
我一歪头:“既然你在意他,那么就自己去了解他。”
红红点头,对我来了个大大拥抱,“我明白了。”
然后一撒秧子往前蹦着,“那我先到一步,就早一眼看见他”。说罢,开开心心的跑了。
姐姐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呵呵,漂亮。有些事呀,就像咱们玩的斗地主,单出美貌那是灾祸,美貌加智力再加眼界,才是王炸。”
我听姐姐口气悠悠,金句频出,不禁想逗逗她。
“姐姐如此锦心绣口,看来只有皇后之下,众妃之上的贵妃之位才可担当咯。”
“去你的!”
姐姐嗔我,又与我打闹追逐一番。
不过虽是顽笑,但我却突然在姐姐的眸光中瞥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认真。
可它又很快被压下,隐入暖晃晃的日头中去了。
蓬莱殿里。
皇后高坐于上。
底下一帮外命妇带着自家公子或女公子站成一排,其余零散着几个小宦官,小宫女。
这些人,都是正月十二日夜,参与了乐公主老鼠会的人。
李枕也在其列。
幸而那日我与姐姐走的早,李枕又留了个心毁掉了发给姐姐的请柬,适才避了此遭。
七日过去,案子仍旧不见眉目。
今日着人汇聚皇后宫中,乃是再度收集证词。
皇后总领,宫正司主审,下有整整十个司薄负责笔录。
一个挨一个上前接受问话,答话基本与前次相同,皆是不明所以之间就出了大祸。
不料轮到沧海将军之女的时候,她竟添了一条原先没敢说的信息。
女公子名叫金宁,她颤颤巍巍的说道:
“那天晚上,上灯之后约莫两刻钟,开启了老鼠会第一项,找剪刀。”
“按规则,剪刀只有一把,藏在桃颐园某处,看谁先找到。”
“臣女和大家都觉得有趣儿,锣鼓一响,便都四散跑开了。”
“这桃颐园是面东而开,景致又大多造在西北角。臣女想着,剪刀一定藏在最隐秘的地方,便往西北角走去。”
“这园子在夜里幽深的很,何况西面还有个小土山挡着光,所以黑洞洞的。并且为了增加游戏的趣味,乐公主特意不叫点路灯的。”
“之后臣女登上了假山,在石窟窿里摸着剪刀。可摸着摸着,突然有个竹蜻蜓从月亮的方向飞下来了……”
听到了这儿,所有人都挺直了身子,立起了耳朵。
金宁轻抬眼皮触了触包围过来的目光,又赶紧把眸子垂下,接着说道:
“竹蜻蜓呼啦啦,呼啦啦,转的极快。它从臣女头顶擦过的时候,还发现上头绑了一缕头发。”
李枕胸口一震,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面色怖畏的看着金宁。
可金宁只是沉在回忆里,徐徐讲着,徐徐叹着。
“好生奇怪,谁会在竹蜻蜓上绑头发呢?再说区区一个竹蜻蜓,怎么会飞这么高?”
“臣女心奇,就盯着它看。”
“然后它往下飞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乐公主从花丛里钻了出来恰好看见竹蜻蜓。”
“她就一伸手,接住了。”
“一开始只不过是与臣女一般的心奇,可是后来好像入魔了一般,笑容落了,步伐僵硬,像是被这个竹蜻蜓牵引着一般,一步一步往前挪去。”
“那个背影,臣女至今想来都会做噩梦。”
“不是害怕,而是代入之后觉得痛,痛彻心扉那种痛。”
“乐公主就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
“两座假山当间有条溪流,她趟了进去,每走一步就陷进去一截儿!可那小溪臣女见过的,非常之浅,最多没到膝盖!”
“最后乐公主走到了小溪源头,也就是那个水窟窿处,整个人就突然微微笑,然后带着那个竹蜻蜓沉下去了。”
“就这样,沉下去了……”
话罢,所有人愣住了,连司薄们都停了笔,踟蹰而望。
金夫人率先反应过来,抬手就打了女儿一耳光,“孽障!你就这样看着?也不下去阻止。”
金宁捂着脸扑通跪地,哭泣道:“母亲恕罪,皇后娘娘恕罪,臣女当时真的呆住了,更觉得怕,心里头是想阻止来的,可是双脚就是动不了。喉头也好像被锁住,喊也喊不出来。”
皇后长吐一口气,朝金夫人摆了摆手。
又看着下首的宫正女官,“这话你怎么看?”
杨宫正行礼道:
“这些话虽听起来玄虚,可乐公主落水地点却又遭到证实。”
“前有辅国公第三子证言,遥遥看见水窟窿处,好似飘着乐公主最后的黄色裙摆,浮了浮,很快便沉了底。”
“又有尚服局证实,当日乐公主所穿的衣裳料子乃是月光锦。这种锦缎借着一丁点微弱月光,便能大放光彩。”
“所以说,国公之子所言非虚。”
“再加上金小姐之言。”
“如今来看,落水地点应是无误了。”
皇后点点头,把目光洒向坐下,睃巡了一遍在场之人,厉声而告:“本宫数次传召诸位,着实是劳动辛苦。但乐公主之祸事关重大,有关诸位公子、诸位小姐的裁决,还要交由太后钦定。”
众命妇听了这话一哆嗦。
个顶个下饺子般嗵嗵跪地,“皇后娘娘!劳请皇后娘娘开恩!替咱们这些孩子讲讲情,讨个饶吧!”
皇后毅然起身,“该说的,本宫自然会说。好了,今日就先到这里。你等先行回府等候决议吧。”
话罢一拂袖,转屏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