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士的授课方式很有趣味,留的窗课也很灵活。
除了临帖抄经,还买了许多时兴的民间话本发给我们。自选一篇幅,摘录下来喜欢的词句,再写上观后总结。
如此,因为喜欢,就会更认真。
这样不仅能精进字体,还能对时下的行文风格有及时的了解,为文章注入活水,区别于老学究那一派。
跟着他上了四天课,再加两回小课,关系也渐渐熟络起来。
夕阳斜入学堂的时候,今日也收了笔。
他披着暮色,半靠书桌,发际泛着橙红,帽后的青色飘带垂在腰间。暮霭照在他身上,一如照在一本书上,温文尔雅。
我不禁咂叹:“学士这样的人物品貌,匹配同称的乐公主又该是怎样的卓越不凡呢,只可惜学生没有机会了解了。”
学士抬头看着窗外,轻轻长吟:“匹配同称……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很快又眸子滚动,压下情绪,将书本交还给我道:
“早些回去吧。明日前两堂是宋教习的课,晨早时候,你替我收一下窗课,交到后堂来。”
“是,学生记下了。”
我拎着书匣欲走,可还是问道:“学士不想聊聊乐公主吗?”
他淡淡笑着,用长辈的目光看着我:“你倒人小鬼大,哪有学生问师长情感之事的,再这样,可要打手板了。”
我一夹膀子,行了个弟子礼,就灰溜溜的走了。
哼哼,心里还有点别扭。
头一回见的时候,不就聊了么。
结果转天成了师长,就脱不了师长架子了。
哼!
晃晃悠悠回了家,摊坐到牙凳上伸了个长长懒腰,舒展舒展筋骨,哎呦,上了一天学可真累呀!
再往案几上一趴,适才看见当间搁着两罐乳酪。
哎嘿,好久没吃了。
当即打开一罐,勺子挖着大快朵颐起来。
姑姑从外间走进来坐到我旁边,先是看着我的吃相笑笑,而后启口道:“乔乔,最近在学堂表现怎么样呀?”
我眨眨眼:“挺好的,一切如旧。”
姑姑的眉毛动了动:“那姑姑怎么听说,你们颜风仪脸上的大字跟你脱不了关系呢?”
我一惊:“谁说的!”
姑姑摆手:“你先别管谁说的,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姑姑想听你说实话。”
我摇头,“和我没关系。”
姑姑提高了声调:
“真的没关系?”
“那颜风仪对十三殿下有意,除了你与她针尖对麦芒,还能有谁!”
这时候姐姐嘡嘡嘡地走了进来。
带着满满讽意朝姑姑说道:“姑姑您也是的!什么都赖自己人!那个颜风仪整天摆张臭脸,谁都瞧不起的模样,不知道明里暗里得罪过多少人了!跟乔乔有什么关系呀?”
姑姑怒火上脸,噌地红了。
这些天,姐姐一直对姑姑十分冷淡,非必要的话绝对不说。
现在一开口,就是一连串怒怼。
姑姑压着火气瞪着姐姐:“不是她?我瞧这桩事你也参与了吧!我可是发现了,你们的小瓶子动过。”
姐姐利索还口:“是您自己动的吧?”
姑姑气到拍桌:“混账东西!幸好我提防着,早在瓶口做了标记,确确实实动过!还有,整壶酴酥酒也没了,你们敢偷喝酒了呀!”
姐姐嗤笑:“突然提什么狗屁颜风仪,又是谁跟您告状了吧。”
姑姑一哼:“没人告状!我还没老糊涂呢!颜风仪脸上的字寻遍了法子都洗不干净,今儿把尚书局洗颜料的药水都拿去了!”
姐姐跟着哈哈大笑,直在塌上打滚,都快笑岔气了。
而我在一旁默默看着。
其实也习惯了。
随着姐姐年纪增长,逐渐强壮。
估摸以后小吵小闹,都是家常便饭。
也许正是因为姑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再加上数日的冷漠,所以今日姑姑迟迟没有对她动手,而是选择压下怒火。
又道是堵不如疏。
这头压住了那头出。
可我此刻懵懵懂懂,浑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姑姑转过眼眸不再理会姐姐,任她笑去。
又紧盯着我道:“小瓶子我已经锁起来了,酒柜也锁了,及笄之前,没有长辈允许,不许再碰酒!”
“嗯嗯,好的姑姑。”
我随口答应着,只顾吃酪。晚膳还没送到,确实饿了。再者这乳酪又香又甜,根本停不下来。
挖完了第一罐,我随手打开了第二罐。
也许正是我浑若无事,十分流畅的动作惹怒了姑姑,她一把拍掉了我手中的奶酪。
目中呲火。
一把将我拽了过去。
我一惊!
紧接着被拦腰一夹……
我张大了嘴,惊惶错愕。
趔趄不稳,摔到姑姑大腿上的时候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觉噼啪一响,屁股一疼。
我怔住了。
莫大的惊厥委屈一如塌天之势,重击向了小小心田。
心田地震,那种前所未有的痛楚从心口开始地动山摇,慢慢的通向了胸膛,再通向全身。
我胸膛震动,四肢发抖。
喉咙咔咔咔的震了半天,才如水库泄洪一般将哭声送出!
呜哇一声。
那个痛啊!
姑姑在脑后叱道:“越来越不懂事!两罐奶酪你一个人吃完?其中一个是姐姐的!”
我沉溺在哭泣之中,勉强把话喊出——“以前姐姐也不吃酪,从来不吃,所以我习惯了,习惯了……”
一旁的姐姐也怔住了。
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旋即姐姐意识到,姑姑可能以为自己觉得她偏心,所以才冷漠起来的。那么打了妹妹,就是一种证明,证明自己并不偏心。那么不偏心了,谁冷漠就是谁的错。
读出了这份心思,心性极高的姐姐只觉大可不必,还有点好笑。
于是一起身,把我从姑姑的膝上抢了过去。
“您打她干啥?有火朝我撒呀!反正我也被您给打皮实了!”
“乔乔可不一样,冷不防一下子的,可受不住您的雷霆之威。”
又从桌上拿回乳酪和勺子,亲自挖着喂我,用作与姑姑的抗衡。
“来,吃!”
“妹妹爱吃尽管吃!”
“做什么面儿上工程啊!”
勺子送到我嘴边,我的嘴唇半张半合,看着姑姑的紫青脸色并不敢吃。
姐姐拨我的头回来。
“吃啊!”
我摇摇头,又看向姑姑。
姑姑也死死盯着我,好像在说姑姑和姐姐你选哪个。
我为难极了,左右摇摆,踟蹰着不动。
可这,反倒又点燃了姐姐的怒火。
她怒吼一声:“吃啊——!”
我身子一震,又呜哇哭了。
“哭哭哭!你就会哭!”
“吃不吃?不吃我也打你!”
姐姐把乳酪一掷,掀翻了我就是两巴掌。
我哭的惊天动地,不知所以。
这个时候家门被猛地推开,大白兔姐姐冲了进来,把我揽在了怀里。
“哎唷,徐姨!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在外头听着,想着没事了再进来,这可倒好,成了二人混合双打。乔乔这么听话,也没什么大错,你们何苦拿她撒筏子呢。”
我抱紧了大白兔姐姐。
她给我擦着泪,还捋着背。
着实很受安慰。
拾掇了一会儿,大白兔搂着我站起来对姑姑说道:
“徐姨,我过来是想着喊乔乔一起去吃晚饭的。”
“现在这个情况,你们娘仨还是各自安静安静为好。今晚上吃罢饭,乔乔就睡在我那了,您看成么?”
姑姑点点头:“去吧去吧,我也清静会儿。”
“那成,您放心吧,我会看好乔乔的。”
话罢,大白兔搂着我出门了。
姑姑撵了上来,将一斗篷递给大白兔,“我瞅着天要下雨,带着吧。”
大白兔眉开眼笑,把斗篷挂到了胳膊肘上。
“您呐,就是太疼孩子,疼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又压低了声音,“容容和乔乔性子不同,容容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她跟您争的可不是那点宠爱,乃是掌家大权,您算是当局者迷了。”
姑姑压着眉眼讪讪笑着,推着我俩,赶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