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民主本身
更何况,而今的朱雄英本身,也有统治的法理危机。
南京说自己是正统,北京也说自己是正统,两边都说自己是正统,恰恰说明了两边都不是正统。
而且很久之前,何夕就在朱元璋面前否定了天人感应。
这其实也是否定了大明天子的正统性,皇帝既然不是上天选定的天子,那么,岂不是谁都可以取而代之。皇帝没有了神圣性,那么他们凭什么号令天下?
朱元璋在的时候,这个问题并不严重。
毕竟,朱元璋是何许人也。真正诠释朱元璋地位的一句话,是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朱元璋的地位是这样来的。
但是这一句话,的确是现实。却不能根据这一句作为统治天下的法理依据,否则天下就陷入五代兵乱的恶性循环之中,天下百姓民不聊生。
“你准备怎么办?”朱雄英听明白何夕的解释之后,问道。
何夕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也没有什么办法了。或者,只有确定新的法统,也就是民重君轻。”
朱雄英听明白一些,却也有更多不明白,这是孟子的话,自从宋代以来思孟学派广泛传播,这样的话,早就传遍了。朱雄英不知道,何夕将这些陈词滥调,重新翻出来是什么意思?
朱雄英说道:“姑父,可否说得再明白一点?”
何夕说道:“陛下,而今只要确定上天置君以安民,天下则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是民重君轻,陛下承民意而有天下。这天下非朱家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不过假朱氏而治之。”
朱雄英呼吸顿时急促了。
朱雄英虽然模糊地知道,工业革命之后,君主权力要下降。但是其实感受并不真切。此刻何夕这些话,就好像重锤,砸在朱雄英的心上。
一瞬间,他理清楚了。
或许在很多年前,他的父亲已经看明白这一点,这才是朱标一直犹豫的原因。
朱雄英能容忍何夕而今擅权,一方面是因为何夕的能力,另外一方面也是何夕身上的光环。但是最后还是因为何夕没有野心,朱雄英觉得,他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天,将天下大权从何夕手中夺回来了。
而按照何夕这个说法,今后朱雄英的权力,不,应该是朝廷的绝对权威都不会存在多少了。为了从下面尽可能征收赋税,从而支持新政府或者战争与建设庞大的开支,就必须要将税基建立在工厂主资本家身上,而且正如明后期中枢对江南士大夫们无能为力一样。
未来大明朝廷也必须对这些人进行妥协。
口含天宪的天子大权,在朱雄英的手中永远地失去了。
这不是朱雄英所想要看见的。
他第一感觉,就是抗拒,抵抗。他决计不想让他未来成为一个提线木偶。
他现在能容忍何夕,决计不能容忍永远失去了权力。
只是,朱雄英很快冷静下来。
首先,搞不定军费该怎么办?现在北京如火如荼的形势,会走向那个方向。没有军费的话,北京对南京的战略优势还能持续下去吗?
如果,给了南京有足够的时间后,南京会不会发展得更好,乃至于完成对军事对工业的改革,对北京有更多的优势。
毕竟,从底蕴上来说,南京能调配的人力物力还在北京之上,北京仅仅是有一个先手而已。
其次,何夕到底是怎么想的?
何夕一直想推进改革,如果他自己不答应,那么何夕会不会更进一步,比如彼可取而代之。
一想到这里,朱雄英越发觉得何夕恐怖。
无他,理想主义者是难以揣度的。
对于每一个现实的人,是可以用利弊来衡量,得失来分析的。从而得出某人决计不会做某事,而理想主义者是不一样的,他们有自己的自洽的价值观。很难用世俗意义上的利弊得失来衡量,一件事情需要付出很多代价,乃至于自己的性命。在寻常人是万万不会去做的事情。
或许在理想主义者面前,他们却心甘情愿。
这让朱雄英很难明白的地方。
也许永远也不能明白。
双方思想上的隔阂,导致对对方行为难以判断,朱雄英只能往最坏的地方想,他只能忍下自己的不快。说道:“具体怎么办?”
只是朱雄英内心深处已经下定决心了,一旦大事已定,一定要将何夕给踢走。
朱元璋朱标朱雄英朱允炆,本质上是同一类人。他们都是政治生物,权力是他们的生命,朱元璋如果不是要死了,他或许也不会如此洒脱。
同样的问题,朱标做不到舍己为人,做不到放弃自己手中的权力,去推进何夕所谓的新法。只是同样的问题,朱标心中宽仁,他也不忍心让百姓过得更好的善政,得不到推行。
这种内耗,让朱标走上的绝路。而朱允炆从来不知道这些,他所做所谓本质上,不过是巩固自己的权力,依靠对权力本身的渴望来运作。而朱雄英最为矛盾。
一方面,他已经卷进入改革的滚滚浪潮之中,青春热血让朱雄英很支持这些改革。另外一方面作为一个皇帝,享受过权力带来的好处。
朱雄英也越发被权力异化成为权力生物,权力就是他的生命,可以死,但不可以失去权力。因为失去权力之后,只会生不如死。
而在这一刻看清楚了何夕改革的本质,新体制之中,对皇帝限制太多了。虽然说历史上,要一战,才打掉了所有的皇冠。但是法国大革命已经将皇帝送上了断头台。
当然了,朱雄英因为看过未来的历史,他知道对抗历史洪流是不对的。朱雄英也没有想过将时代扭转过来,只是,朱雄英看重的是权力本身,而不是皇帝。
不要说进入工业时代就没有独裁者了。
只是朱雄英还没有摸到未来的帝国皇帝该怎么做而已。
只能说,时代发展太快了。朱雄英想要让时代发展得慢一些,来等一等的他们的皇帝。
何夕说道:“臣想来想去,没有办法还是选择议会制度吧,从北京辽东河北等地选拔一批人,在北京召开大会,商议此事。我有几个方案需要与这些人通通气。商议一二。不过一切的前提是,给予议会足够的权力。”
虽然何夕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承认,议会这东西是一个相当伟大的发明。他代表着,社会上下层一个对话的通道。在此之前,封建王朝,几乎每一个朝廷都在说广开言路。但是实际上,却不是那一回事。普遍百姓,民告官,必须九死一生走上一遭,才有资格。
即便有登闻鼓等东西,下层民情想要上达朝廷,也是非常难的事情,如此一来,亲民官才最重要。因为亲民官是明白底层百姓是需要什么的。
不过,何夕提出的这个议会制度,本质上是一场钱权交易。有钱的人通过钱,购买到在上层发声的机会的。同时让上层明白,这一群最有活力的社会人士的思想倾向。好进行统战工作。不至于让这些人走到朝廷的对立面去。
至于,想办法让这些人出血缴纳重税,或者拿出真金白银,购买公债。这就是其中一个小问题了。
议会这个顶层设计,本质上就是将整个北京辽东工业社会的人力物力尽可能团结在一起,让他们为朝廷所用。这才最重要的。
也是西方一切民主制度的本质与初声。
何夕也就拿来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