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立即来了兴致,说道:“姚先生有什么办法?”
姚广孝说道:“苏伯衡是正人君子,君子绝交不出恶声,而且他即便是退出,也不决计不会大张旗鼓,甚至不会说我们不好,他内心之中,也是有到歉疚感的。这种歉疚感就是可以下手的地方。”
“大人,说过,将朋友做得多,将敌人做少。这诚是金玉良缘。一万个人,有一万种心思,令万心如一,本就是大难题。更不要说这些读书人了,读书越多,心思越多。就越难以同心。”
何夕感叹一声,说道:“是啊。”
人的知识越多,心思也就越多,很难单纯的听命于谁。而想成大事,偏偏需要这些人,那种什么也不懂,没有自己想法,一根筋的人,是派不上大用场的。
姚广孝说道:“故而,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应对办法,即便是敌人也能为我所用。更何况苏老先生,更称不上敌人。”
何夕听姚广孝这话,心中忽然觉得,很多事情都是相通的。用兵高手,最高明者,是可以调动敌人部署,为我所用。而姚广孝认为,因人设计,因人设谋,即便是敌人也在我算计之内。
看似相差很多,但是内核却是统一的。
何夕说道:“计将安出。”
姚广孝说道:“大人,可知道苏老先生心结在何处?”
何夕说道:“愿闻其详。”
姚广孝说道:“就在一个名上。苏老先生,名门之后,文章功劳,经义书法,当世一流,甚至与宋老夫子,又能相差多少?只是名声上相差太远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人的际遇,就是如此。有时候,不遇风云,难为蛟龙。苏老夫子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引为憾事。”
“如果有一件事情,能让他大名垂于青史。百年之后,还能压宋老夫子一头,那么苏老先生,一定会去做的。”
何夕也听得明白。
人总是有弱点的,如果没有找到,那是因为没有找对方向。或者没有将这个人琢磨透,苏伯衡儒雅随和,翩翩君子,爱提携后辈,也没有什么大毛病。
堪称洁身自好,学问严瑾,只是,他未必没有心病。
这里姚广孝并不是说,苏伯衡的水平在宋濂之上。只是,很多时候,第一名与第二名,乃至于第十名,又能相差多少啊?
甚至都在同一个梯队之中,文人相轻,也有这个原因,大家大抵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又没有什么严苛的划分。谁高谁下,谁能说得清楚。
宋濂之所以名声大盛,固然是宋濂有真本事,但也朱元璋的提携。
但是这种际遇可遇而不可求。苏伯衡与宋濂年间差不多,而今也老了。任何人在年老的时候,都会想身后之事。这也是很正常的。
苏伯衡这样的,自然很清楚。估计百年之后,宋濂在青史上还是有一席之地。而他苏伯衡,除却爱翻旧纸堆的某些人外,都不知道他是谁了。
时也命也。
苏伯衡固然能开导自己,但是如果说真的甘心,想来也是不能的。
只是何夕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能让苏伯衡在留身后之名,并压宋濂一头。
何夕问道:“那什么事情,可以让苏老夫子,压宋老先生一头。”
姚广孝说道:“就是当今大人没有做成的事情,修元史,而今是可以做了。正是时候。”
何夕听了,激动猛地起身说到:“不错,这一件事情我居然忘记了。”
修元史这一件事情,其实早就有安排。甚至明鉴堂这里也做了很多准备。但是还是没有开始,原因很简单,这修史的阻碍,不在这一件事情本身。而在于政治上的阻碍。
也就是元朝正统与否的争论。
何夕之前没有想过撕破脸。想给彼此留下一些余地。是以这一件事情,没有开始的。但是很多事情却已经开始做了。比如修元朝的专门史,比如,收集元朝史料,与元朝降臣交谈,搞到第一手的资料。
这一些事情,缓慢而坚定的进行。
好在修史这一件事情,也没有什么技术门槛。可以私下进行。
而主持这一件事情的人,一直是苏伯衡。
甚至可以说,何夕并没有想让苏伯衡做这一件事情,是苏伯衡自己想的。
无他,修史,特别是主持官方修史,对读书人来说,是很大的荣耀。自古以来,官方正史不过二十多本。修史的人名,也不过几十个。
只要能将自己的名字与这一件事情联系起来。苏伯衡还怕没有身后之名,更不要说,宋濂修元史,是宋濂一辈子都洗不掉的大污点。
虽然知道的人,都会明白,修元史是一个政治任务,在当时元史修成的政治含义,远远超过了元史本身,这是对蒙古的盖棺论定。
但是时间长了,谁在乎这个?
后世读史的人,只会觉得元史,是二十四史中最差的一部,而这一部是宋濂修的。这一点宋濂怎么辩解都没有用。
如苏伯衡修的元史能压得住宋濂的元史,说不定他苏伯衡今后的名声也会在宋濂之上。
这是苏伯衡内心之中细微的想法,何夕是万万不知道的,但却瞒不过姚广孝的眼睛。
而且,姚广孝这个时候提起修史,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是要将另外一个纷争,也就是华夷之辩。引入其中,或者说是元朝遗臣与大明新贵之间的矛盾。反正,变法这一件事情,虽然还可以真正宣告天下。
但是姚广孝已经看出来这背后纷纷扰扰,简直是一颗大炸弹,既然不如此,也不在乎多乱一些了。
而且这一件事情上,士大夫内部也不统一。
毕竟,元朝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果说当年大明初立的时候,满朝文武之中,元朝降臣站了多数,毕竟,人才这东西,是需要培养周期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很多元朝旧臣老的老,死的死。在舆论上的统治权,也散了很多。且看明朝对正统这一件事情的舆论就可以看出来,明朝前期,不敢多说,但是正统朝前后,就有人批判,说以元正统,大错特错,到了后期,更是高举华夷之辩,否则元朝的正统地位。
当然了。这也是后话了。
但是正统朝就有批判,并不代表,正统之前,就没有这种思潮。只是,朱元璋是何等人物,谁敢挑他的错。再有在永乐一朝,说元朝不是正统这个话题,有些太敏感了。
永乐帝一看,元朝,大都,北京。元朝不是正统?顿时双眼之中杀气暴涨,暗道:“狗贼,以为朕不识字乎?”
而今这个议题出现,有助于分化,士大夫阵营,总之让对面越乱越好。
何夕说到:“果然妙计。先生-----”何夕本来想让姚广孝为他跑上一趟的。但是思来想后,说到:“还是我自己去一趟最好。”
亲自去,表示诚意。
有姚广孝作为铺垫,何夕在苏伯衡面前谈得很顺利。苏伯衡更是惭愧无地,给了何夕一个建议,说道:“大人,不要以为士大夫是一体的,其实天下士大夫,哪里有多少一体的,大人变法之道,老夫也是有一些私心的。大人所变之法,一来风险太大,二来,不利于乡梓,老夫不想临老了,葬身之地,也不得安宁,这才有了这个想法,大人,宽宏大量。老夫也有一个小小的主意,劳烦大人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