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阴晴不定的天,好似心有块垒而怏怏不乐,终于在这天清晨再也抑制不住,一并宣泄而出,沿着庄严古朴的建筑屋檐、凋零的椴树枝杈、青苔斑驳的碎石小径、枯黄的广阔草坪……绵绵不绝地垂落,致使柏林大学很快漫成一片罕见而奇异的“洪泽之国”。
雨薇持伞静伫在洪堡兄弟雕像下,有顷抬腕瞥视了林静如留下的手表,竟是已近早晨七时——足足等了四十分钟。她轻轻摇头,暗忖若仍在只需手机便可联系彼此的未来,何必如眼下这般苦苦等待?
也许……她心中掠过一丝异样感觉。这时许平君撑着油布伞渐渐走来,另只手则紧攥成拳。她忙趋步近前,观察对方脸上未干的泪痕后,斟酌问道:“靖宇,陆俊他们……”
“他们一大早就都偷偷走了,招呼也不打一个。”许平君接住雨薇的问询。她红着眼眶,朝对方亮出手里手中的物件,语声低哑似乎有什么堵住了喉管,“目前除了师公和逸尘,其他人的宿舍都已清空!可恶,他们昨天告诉我的时间竟是假的!而那家伙就给我留下这么一封信,混蛋……”
果不其然,雨薇抿唇苦笑。她虽不便打开信函,但稍一打听便得知陆俊唯恐许、刘二人再见后互生尴尬,不得不在信中苦劝许平君勿要责怪,再三体谅其中难处,待他将来亲自登门向其致歉。
“其实他做得对。”许平君瞧着雨薇,继续道,“如果你我一同前去相送,必然与那俩女人见面,极可能冲突再起。到时,这些内部不和势必让来自他国的乘客扩散到更广范围,而不再只限于这校园了。只是……”她转望向这仍未停歇的雨,语声分明带了哽咽,“为什么我们的心这么一致,最终却连最起码的道别也办不到?”
雨薇黯然垂眸,想起母亲曾生前提及父亲下葬的那天,也是这般倾天覆地的豪雨,由于彼时那名义为“祖父母”的俩老人坚决反对,年幼的她最终错过了见父亲最后一面;不久前,由于她不得不应付跋扈的日方,错过了支持那些曾在菩提树下大街,为了公开南京大屠杀的真相而被盖世太保枪击的师生们;眼下,由于她的敏感身份,又错过了这场本该不被错过的离别……
都回国了,除了陈邦杰与未来师公邝公道仍需在这所名校内继续深造。倘若没有之前的种种纷争、接二连三的意外突变,她本该利用这无比难得的相遇,与这未来的师公相谈甚欢,使之成为这趟奇幻旅行的一段美好回忆。奈何彼此已存在深深误解,且与许平君也将于本月底返回慕尼黑,在这所剩无多的日子里重启奇缘是根本不可能了。
“不哭了,平君,回去吧。”雨薇只觉随了这场雨而至的秋寒越发冷飕飕,即使这身深蓝色阴丹士林布所制的夹棉长袖旗袍也抵御不住。她不由缩着脖子,不住拍抚对方的背加以劝慰,与之徐徐转身,任由身后传来一阵悠长而沉重的铁器撞击声。
既然他们决意不惊动她二人而一早动身,必定已离开了柏林,甚至离开了这欧陆之国。也罢,既然再见甚难,索性互不相见。
不妨尽量让这一缺憾变成人生中另外的完美与万幸吧,至于刘岑二人的下场会如何,也已经不是她能掌控了,即便当初她不以林静如的口吻像林正道哭诉,坚决要求林正道不要放过她们。以那刘砚心的个性,将来若在中国遇到’不共戴天’仇人林正道,只怕会再一次犯下在柏林大学对自己犯下的愚蠢错误。只不过这一次,不会再有一个许平君暗中帮忙救她了。落在林正道手中,下场会如何,她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