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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志新的办事效率不慢,第二天就拿出了招标办的大致流程,中午的时候就将初稿送到了区长那里。

陈太忠大致翻看一下,指出一些不足,“……你跟其他几个副区长都接触一下,看看他们有一些什么建议,嗯,还有政协的林主席。”

“林主席……嗯,好的,”孟主任连连点头,犹豫一下他又发问,“区长,这个招标办,我们计委也能协助处理一些事情。”

“先表现出你们的能力再说,”陈区长一摆手,也没有个准确的话,“业务能力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

这业务能力,不知道说的是哪一方面?孟志新想张嘴问来的,想一想又咽了回去,心说我再跟别人了解一下吧。

陈区长将他的疑惑看得明明白白,却也不解释——计委的业务能力,当然是广博的信息量,对新业务新项目的判断上,不过北崇区计委边缘化了这么久,怕是够呛。

孟主任离开之后,徐瑞麟又来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了一男一女来,男的约莫四十左右,女人不到三十岁,颇有几分姿色,“这是天涯来的何昌其何总,想跟咱们谈一谈娃娃鱼养殖项目方面的合作。”

“哦,何总你好,”陈太忠站起身,隔着桌子跟对方握一握手,算是比较热情了——起码比两次将王瑞吉从家门口撵走客气得多,对于规矩做事的人,待遇就应该高一点。

至于说他什么不绕过桌子?很简单,托某些人的醒,年轻的区长已经意识到了,北崇手里掌握的是稀缺资源,有求于人的不该是他,能站起身子就很给面子了。

“陈区长你好,”何昌其很有风度地同他握一握手,那骨子里的矜持。正是腰缠万贯的投资商们该有的气度。

双方落座之后,随便寒暄两句,何总表示,他原就是搞水产品批发的,赚了一点钱,听说北崇这边有娃娃鱼的项目,就过来了解一下。

陈太忠看徐瑞麟一眼,“合作要在互利互惠的基础上。坚持以北崇主。这个主旨……徐区长你跟何总说明了吗?”

“何总要坚持见你之后再说,”徐区长微笑着回答,看得出来。他并不计较对方的冒犯。

“何总,你应该听到了,这是我们北崇的要求。”陈区长侧头去看何总。

“合作嘛,互利互惠是基础,”何昌其微笑着点点头,这话就只承认基础,谁主就先搁置,他侃侃而谈,“据我了解,北崇在这个项目上有两大短板,销售和资金。”

“你了解到的。不一定是正确的,”陈区长胸有成竹地笑一笑,又扬一下下巴,“你继续。”

“销售是要讲渠道的……而且娃娃鱼养殖风险太大,想必这个资金不太好找吧?”何昌其信心十足地回答,销售的短板他一笔带过,主要说资金。

“还是先说一说你打算怎么合作吧。”陈太忠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都觉得这个项目缺钱,就不说这稀缺资源的好处?

“首先我可以签一个包销协议,将来的成鱼我可以负责包销百分之五十。甚至百分之七十到八十,”何昌其不动声色地回答。“这样的高端产品,必须有一个分布合理的销售网络,全部销售到大城市的话,太容易造成单价的下滑,下滑一旦产生,基是不可逆的……”

“销售不劳你费心,”陈区长很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这一刻,他觉得此人还没有王瑞吉靠谱——有没有搞错,你把高端产品铺开了卖?

“陈区长果然厉害,”何昌其先是一怔,然后微笑着抬起手,轻拍两下,“事实上我是看好娃娃鱼的销售,给我百分之三十的份额,我你争取一千万的贷款,怎么样?”

“这贷款从哪儿来?”陈区长不急不缓地发问。

“农行或者光大,这两个银行比较有把握,”何总很矜持地回答,“我做水产品有一定的季节性,跟不少银行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

“份额多少再商量……片区一定要划好,”陈太忠说到这里,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可偏偏又说不出来,“嗯,这个钱什么时候能到?”

“那咱们得先签一个销合同,或者是预定的包销合同,”何昌其笑一笑,很无奈地一摊双手,“银行总是这样,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贷款的时候,产生的费用是多少?”徐瑞麟在一边猛地来了这么一句。

“这个费用……就是我的问题了,”何昌其很矜持地微笑着,话里的傲气是挡都挡不住,“百分之三十的份额,你们要保证了我的……片区我来选。”

陈区长和徐区长对视一下,又略略沉吟,“嗯……一千五百万,你最少要贷来这么多,片区也不能全部你指定。”

“这就有点多了,回时间太长,”何总并不介意暴露自己赚钱的心切。

“你先和徐区长谈吧,这件事我知道了,”陈区长摆手送客。

一行人出去没多久,徐瑞麟又独自返了回来,“太忠,我有种感觉,这俩人不地道。”

陈太忠呆呆地看他两眼,然后才哈地笑一声,“来我办公室之前,你们没有充分地沟通,他俩地道不地道,都不是你的责任。”

“我是认真的,”徐瑞麟听陈区长有点开玩笑的意思,他就着急了,“拿销合同去贷款,怎么听都不太靠谱,而且他做销售的,连片区划分都想不到……不应该啊。”

“我也知道,这有很大可能是骗局,”陈太忠微微一笑,禁不住又想起了死去的黄占城,他轻叹一口气,“骗子我见多了,其中有的人,骗术真的是炉火纯青,他们这算拙劣的。”

“这样的人。你现在联系得上吗?”徐瑞麟这问题,八卦心倒没多少,主要他也想分析一下这两人的目的。

“死了,善泳者溺于水,”陈太忠淡淡地回答,“他掺乎了不该掺乎的事,被自杀了。”

“被自杀了……”徐瑞麟听得嘴角略略抽动一下,这显然不是个什么好的话题。“不过按我刚才的问话。这俩应该不是骗贷款手续费的。”

“拿着销合同,就能招摇撞骗,”陈太忠笑着摇摇头。“骗吃骗喝骗投资,甚至搞传销……拟黑多刺蚁你总该知道,到时候人家电话打到区政府求证。咱们还得认。”

“咝,真黑啊,”徐瑞麟听得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然岁数不小了,但就是北崇土干部,不像陈太忠整天东奔西跑的,见识广博,“太忠你这年纪不大,倒是什么都知道。”

但是接下来。他又有问题了,“那既然这样,你还跟他讨价还价?”

“讨价还价是做样子,主要是有了这个理,能从王瑞吉那儿争取更好的条件,”陈太忠听得笑了起来,很得意的笑容。“再说,万一他们不是骗子呢?”

“倒也是,”徐区长听得也笑了起来,他越来越觉得,年轻的区长做事老辣。“说实话,这两者比起来。王瑞吉这边虽然不走正路,但给人感觉更可靠。”

“谁能把钱拍到咱面前,谁就更可靠,”陈太忠笑着回答,事实上他也认可徐瑞麟的说法,王瑞吉身上的野路子味儿十足,不打招呼就敢半夜登门。

但这个年代,还就是这样敢打敢冲的人,才能更好地抓住机会,这种表现具备鲜明的时代特征——其实人家能那么早知道北崇这个项目,多少也要有点人脉才做得到。

不过现在说这个钱,还有点时过早,浊水那里的工期不会太短,培训也要个过程,正经的零散农户动工,怎么也到了六七月份,赶得上十月接收鱼苗就行。

正经是他要做一些别的安排,“明早我就飞首都了,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区里的事情,你帮我多费心盯着点。”

许纯良是大后天的婚礼,陈太忠来后天走都来得及,不过他在京城跟纯良吵架,纯良还专门地去活动吴言的事儿,他觉得自己早走一点,就是态度端正。

当天晚上七点半,他赶到朝田市住进了阳州办事处,于阳州换届在即,这里比较冷清,而他对阳州的干部也都不熟悉,一个人都不认识。

但是他不认识别人,并不代表别人不认识他,陈区长现在在阳州官场,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风头赛得过大多数县委书记——花城市市长季震,都在他手里吃瘪不止一次了。

阳州比较落后,办事处也就那么回事,七点半的时候,饭店都没有几个人了,他索性出去找个小饭店,点两个小菜自斟自饮。

八点十来分,他拎着两个小塑料袋走回房间,里面是一点麻辣牛肉和煮蚕豆,就是晚上喝啤酒的下酒菜了。

不成想他坐下来不到五分钟,有人敲门,陈区长心里奇怪,走上前打开门一看,禁不住眉头一皱,“我说,你怎么就是喜欢半夜进别人家呢?”

3590灯红酒绿(下)

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王瑞吉,闻言他讪讪地一笑,“家我可从来没进去过,我也在阳州办事处住,刚才听人说来了,这不是就过来拜访一下吗?”

拜访可以,你手上拎这么大个包干什么?陈太忠的眉头微微一皱,不过眼下是在办事处,人多眼杂的,他实在不好多计较,说不得拉开门,“你不是早走了吗?”

“有个老乡在朝田有点事,我顺道帮帮忙,”王总走进屋,看到茶几上摆的两个塑料包,登时一咂巴嘴,“陈区长你咋就节俭成这样呢?”

“我吃过了,这是零食,”陈太忠也不理会他,径自走到沙发前坐下,“这次给你点面子,五分钟……五分钟说完你走人啊,好不容易清净一会儿。”

“听说区里又有人去谈娃娃鱼了?”王瑞吉开门见山地发问。

你倒是消息灵通,陈区长待理不待理地点点头,点起一根烟抽着,顺便又甩给他一根。“嗯,谈的人多了。”

“我的上限一千一百万,多了就走人了,”王瑞吉接过烟点燃,又看一眼烟蒂,笑着赞叹,“大熊猫……好烟啊。”

“一千一百万,只给你三年的货。后年春天就应该有收获了。”陈太忠也不看他,自顾自地说话,“三年以后。片区要重新划分,长江以南最多保证你两个省。”

“这三年回不了怎么说啊?”王瑞吉又出个问题来。

“怎么会回不了?”陈太忠冷哼一声,不过有些事情口说无凭。他也就懒得多说,“想求垄断利益,不可能一点风险都不冒。”

“其实我图的也就是三年,以后进步了,后面怎么回事也不好说呢,”王瑞吉说话倒是痛快,该说不该说的都敢说,“像这么值得信赖的领导,这年头真的不多了。”

陈太忠看他一眼。也不说话,拈一个蚕豆丢进嘴里咀嚼着。

“那就这么说定了?”王瑞吉不但痛快,性子也急。

“这是我的意思,你还得去跟徐区长做工作,”陈太忠不想让人感觉自己搞一言堂——有些事情他不怕一言堂,但是这种事情……犯不着。

但是王瑞吉就会错意了,直接把包往沙发上一。刷地拉开拉链,里面全是绑扎得整整齐齐的蓝精灵,“陈区长,这是我的意思。”

“四十万到五十万,”陈太忠瞟一眼。冷冷一笑,“你觉得我差这点儿?”

“不收。我不安生啊,”王瑞吉很坦率地说,其实平日里,他也是个目高于顶的主儿,根不会把区长县长之类的主儿放在眼里,但是陈区长这做派太大,他也就实话实说,“要是收了,我心里就有底儿了,也就真敢投那一千一百万了。”

陈太忠嘿然不语,好久才无奈地笑一笑,有气无力地回答,“拿回去,我当没发生这件事,要不然,咱们的合作就不谈了。”

“我需要一个支持的保证,不够可以再加,”王瑞吉却是没被他这话吓倒,而是微笑着回答,“这可以让我安心,如果你真的不想要,那么……三年之后,退给我。”

这又是一种口头手段,三年频繁接触的时间,足以让陌生人变成铁哥们儿了,到时候还还什么?不过王总说这话意不止此——如果你真不要的话,那也就真的不能谈了。

他没这么说,但是陈太忠多少感受到一点,想到这么让人走了,似乎也不是很负责任,事实上,他还是比较欣赏王瑞吉做事的风格的——除了喜欢夜闯别人家,这算是个痛快汉子,他沉吟一下发话,“你既然是陆海人,应该知道支光明。”

“支老板我当然知道了,”王总听得登时一愣,在陆海,支光明不是最有钱的,但其以“做外贸”起家,早期声名赫赫,其后又洗脚上岸全身而退,是出身于草莽的传奇式人物,在陆海商业界影响极大,多少富豪见了他,都要喊一声支哥,“也认识他?”

“不止是认识,还有高强,”陈区长淡淡地回一句,“你可以去问问支光明,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说了话不算。”

王瑞吉从首都得了消息之后,打听了陈太忠不少事情,但多是发生在北崇的事,天南的他知道得不多,“要知道认识支老板,我直接找他介绍了。”

陈太忠微微一笑,也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冲他一努嘴,“打电话给他吧”

这么着急吗?王瑞吉来是想在离开房间之后再打电话——要不然有不相信人的嫌疑,如果陈区长说的是虚的,他就再不回来了。

不过下一刻,他就反应过来了,这是陈区长试探自己,到底认识不认识支光明呢,所以他纵然跟支总不是很熟,也只能拨通了电话,“支总你好,我是郁城的王瑞吉。”

“嗯,有事吗?”支光明不知道在干什么,声音比较嘈杂,他的口气也是淡淡的,他现在的身家也有五六个亿了,对上这种身家几千万的主儿,没什么压力。

不过当他听说,小王跟陈太忠在一起。态度登时就变了,他换了一个清净地方,“你跟他在谈合作?怎么不叫上我一起去?”

“吨把的小买卖……”王瑞吉笑着解释两句,待听说支总想跟陈区长聊两句,就将手机递了过去。

一接上电话,支总就在那边抱怨,说太忠你这太见外了,要搞建设。跟兄弟们张嘴就完了。那个王瑞吉也没有多少钱,不过做事还算靠谱——要不说这就是老江湖,他也不指望陈太忠当着对方的面发问。直接大致交待一下。

“我这小地方,你来能投资什么?”陈太忠笑着回答,北崇能投资的项目。不是太大就是太小,中不溜的项目还真是没有,“对了,我新换了手机号,给你留一个……”

这个电话打完,王瑞吉就再也不说合作的事,而是陪陈太忠喝起了啤酒,有支光明这样的大佬首肯,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区长也不再拒绝。既然有支光明做纽带,他再矫情,就是不给老支面子了,那货的手机不止一个,这货能直接打到那货自己拿的手机上,想必也不是单纯的认识。

喝到兴起,王瑞吉又叫服务员弄了两条糟鱼过来。他自己吃得开心了,陈区长可是不住地皱鼻子。

第二天中午,陈太忠飞抵京城,来机场接机的是高云风和田强,这两位是昨天晚上到的。他们和许纯良一起做生意的,这种大事不可能不来。

“好久不见。官威又大了不少,”高公子见到他,走上前用力地捶他胸脯两下,“一把手的滋味,不错吧?”

“好受个屁,”陈区长恼怒地哼一声,一边向不远处的奥迪车走去,一边发牢骚,“都说当官就当一把手,现在总算知道了……一把手有多麻烦。”

上得车来,田强坐了司机位,车缓缓启动,“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太忠我就不知道你钻那儿干啥,早点调走吧。”

“你倒比中、组部还牛气,”陈太忠悻悻地回答一句,“除非辞职。”

“真要在那么个地方干下去,还不如辞职,”高云风满不在乎地回答,“咱哥几个绑一块,赚大钱去。”

“是啊,”田强的嘴巴冲车外努一努,“看到没有,太忠,这花花世界鸳鸯蝴蝶的,咱们都还年轻,非要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北崇过两年,就要好很多了,”陈太忠不以意地回答,“一个穷困落后的山沟,眼睁睁地在自己的手里变成了富饶美丽的庄园,这种成就感……你们不懂。”

“你就是嘴硬,”高云风轻笑一声,指一指外面的建筑,“说句实话,你那地方连十层楼高的地方都没有,你看……这么小个楼都十二层,在京城很不起眼。”

“等我有钱了,你别打秋风去就行,”陈区长漫不经心地回答,不过这俩损友的话,让他心里多少掀起了一点涟漪:哥们儿苦哈哈地到处跑项目、要资金、视察民情啥的,你们两个兔崽子,这日子过得倒是潇洒。

不过这点苦都受不了,那还有什么理去抱怨大学生不回乡创业?下一刻,他就抛开了心里的那点怨怼,还是脚踏实地地做事吧。

似乎是专门刺激他一般,开了一个小时出头,车到了希尔顿大酒店,几人走进饭店,趁高云风点菜的时候,田强将身子歪过来,低声问一句,“太忠……你记得当初答应过我家老头子什么吧?”

“嗯,”陈太忠点点头,今年换届嘛,他不动声色地看一眼高云风,那意思很明显,你老爹要是上了,高胜利怕是就要下了。

田强咂巴一下嘴巴,目光上下左右地乱看,那意思很明显:这跟咱们谈的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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