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太监一见撞的是太子爷,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太子往他肩头踹一脚,骂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回、回太子爷的话,京里传来消息,说十九阿哥殁了。奴才瞎了眼睛没瞧见太子爷,求您饶命。”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应答着,又说,“奴才这儿回了皇上,还要去回德妃娘娘。”
一提起“德妃”二字,像是戳了太子的反骨,顿时热血冲脑,昏了头地骂道:“混账东西,宫里死过多少阿哥皇孙,轮得到你慌张吗?皇上正和阿哥们说笑,高高兴兴的时候,你非要拿这事儿去惹他?什么低贱女人生的阿哥,犯得着这么费事儿,怎么着,我们还全体回去给他奔丧吗?”
那一声低贱女人,到底是冲高答应去的,还是冲德妃去的,大概只有说话的人心里才能明白,可从后头赶过来打圆场的梁公公,还不等给太子爷请安,猛然瞧见皇帝站在后面,吓得伏地道:“万岁爷吉祥。”
太子恼火不已,还以为梁总管吓唬他,但忍不住回眸看一眼,他不耐烦的神情正好和父亲四目相对,慌得忙转身伏地,这一刻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立刻悲戚戚地说:“皇阿玛,小十九没了。”
皇帝的身后,十三和十四隐在门后没露脸,刚刚听到大呼小叫时,父亲正好说着玩笑话踱步到门前,他站定在那儿往外看着,兄弟几个凑过来看一眼,见是太子爷在门外骂人,赶紧避了避,就连十二阿哥都藏在另一边,不想此刻跑出去让太子尴尬。
“禀告德妃和和嫔,看之后的事怎么处理。”皇帝的声音冷得骇人,刚刚被十四厚脸皮的一个下作玩笑逗得又气又好笑,一会儿工夫就变了脸,要说他们太子和皇帝这对父子哪里像,太子变脸的迅速,能赶得上父皇了。
皇帝转身就进来,瞧见三个儿子在边上,心中又是一沉,但他不想为了没心肝的畜生动怒,扬脸道:“方才说到那里了?胤禵,你说那些事儿,是胤禛教你们的?”
门外头,太子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梁公公早就带着小太监退开了,没得在跟前受气,太子孤零零的在那儿,走了半天后才有毓庆宫的人来伺候他,回到自己的屋子,脸色煞白心噗噗直跳,方才父亲那眼底的怒意震得他魂魄都要散了,听见了吧?自己负气说的那些话,皇阿玛都听见了吧?
过了许久,门外有侍卫来禀告,说船只准备好了,要准备侍奉皇帝登船,太子忙打起精神出来,父子俩相见虽尴尬,但皇帝旁若无事,还是让太子伺候在左右,顺利登上龙船。而此刻娘娘们也有了消息传来,说和嫔娘娘回京去料理这事儿,毕竟孩子养在储秀宫,怕佟贵妃一人忙不过来。
可等和嫔穿戴齐整来向皇帝告辞时,皇帝突然说:“让太子护送你回京。”
十三十四皆是一愣,互相使眼色,想着要不要主动提太子承担下这个责任,可皇阿玛却接着说:“都是朕的儿子,只不过因生母是汉家人,朝臣们大多忽视朕的这些小儿子们,正好借这件事,好好给十九办身后事,不必太铺张隆重,但心意要在。胤礽,你替朕向朝臣们明示,对朕的阿哥们,要一视同仁。”
太子有些发呆,一时没接父亲的话,倒是胤禵道:“皇阿玛,要不要我们兄弟护送太子和和嫔娘娘一段路。”
“这就登船走了,你们折回去,再如何追上来?”玄烨不屑,再对和嫔道,“一路与太子同行,你自己照顾自己,太子不宜多来关心你,你别怪他不尽心。”
和嫔落落大方地说:“万岁爷白嘱咐这些话,臣妾还不懂吗?您放心就是了。”便对太子笑道,“好在路程不远,我这儿的事太子不必担心,咱们早些回去安顿了十九阿哥的身后事才好。”
太子这才醒过神来,领过旨意,向父亲保证他会把事情办好,玄烨则也客气地说:“朕回京路上,你就一路南下,咱们在哪儿碰面都成,朕好歹再带你逛一逛,你算着日子走吧,便是办完了这件事直接赶过来也成。”
太子一一答应着,众人这就要散了,和嫔与他一道在岸上看着所有的船只离岸,太子再护送和嫔登车。他到这会儿还云里雾里的,皇阿玛这算是打他的脸,还是想让他明白自己没被讨厌,怎么如今越发弄不清老爷子的心思,但这事儿不管怎么算,都是他倒霉。
两处分道扬镳,圣驾乘舟而下,儿子们离了皇阿玛的龙舟,坐小船来德妃娘娘的船,十二阿哥继续乘小船四周巡防,十三十四则往母亲的船舱来,岚琪正抄经文,预备回头祭给小十九,俩儿子人高马大地闯进来,她嗔怪:“你们一上船,我这儿就地动山摇的,脚步轻些,额娘要晕了。”
两人见母亲抄经文,不敢放肆,静静在一旁等了会儿,岚琪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十四便道:“还以为额娘又要折回去了。”
岚琪道:“额娘有年纪了,回去的路太赶,我颠簸不起了。”
十三笑道:“怪不得今年这么早就换水路,皇阿玛是怕颠着额娘?”
之后说起十九阿哥的事,那孩子养在储秀宫他们几乎没见过,又一直病怏怏的不好,这会儿孩子没了,大家不过提一提,正经要悲伤的话,也实在挤不出什么眼泪。可他们不会像太子那样咋呼地嚷嚷出来,结果还给皇阿玛逮个正着,这事儿要说,太子也挺冤的。
十四道:“我们没敢露面,怕皇阿玛责骂太子,我们露脸就尴尬了。”
岚琪静静听着,见儿子这么说,不免笑:“你们也开始长心眼了?反正不要做歪门邪道的事,人情往来时多张长个心眼也是应该的。至于太子的一切,的确不该有你们什么事儿,他是储君,你们可有君臣之别。”
十四嗤笑,问母亲:“大清交给他?”
岚琪一怔,不等她出言呵斥,胤祥已重重拍了弟弟一脑袋,骂道:“胡说八道,你再这么口没遮拦,我可告诉四哥了。”
胤禵一脸的不服气,可眼底果然有惧色,撇着嘴嘀咕什么又不敢说出口,看得岚琪一阵好笑,心里默默希望,将来的路再怎么不好走,老天爷也别分开他们兄弟。
这历朝历代哪一个帝王不是踩着血走上龙椅的,从前有太皇太后力挽狂澜扶持幼小的玄烨,可将来玄烨若不在,不论自己还在不在,岚琪都清楚她的斤两,她连太皇太后半分都不及,又何以指点江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教养这些孩子,陪伴玄烨一辈子。
“额娘,您别生气,我会管着十四。”胤祥见母亲面上神情不好,忙上来哄她高兴。
岚琪这才回过神,自嘲想得太多了,把眼门前的日子过好,好好调和他们兄弟间的关系,才是正道,便责怪小儿子:“总说额娘偏心你十三哥,你这么毛躁不懂事,我还偏心你不成?”
十四揉着脑袋说:“总是我吃亏喽,十三哥若说错话,我敢往他头上招呼么?”
母子间说说玩笑话倒是自在,但岚琪心里惦记玄烨方才动了怒,而十九阿哥曾是他洋洋得意五十岁得子的骄傲,这下没了,就算没多少感情,也免不了难过,便一心想着等船到下一处靠岸时去龙船上陪他说说话,但皇帝此番到底还是来做正经事的,之后轮得到儿子们跟去父亲身边,她这个女眷也不该过去碍手碍脚。
那之后,竟是过了散天,两人才刚刚见一面,而此刻玄烨早就消了对太子的怒意,岚琪本不打算提起,却恰逢底下人来禀告,说太子与和嫔顺利抵京了。
玄烨道:“朕本以为,你又要回去。”
“儿子们也这么想呢,可是臣妾不敢逞强,您看太子与和嫔走得那么急,他们到底年轻,臣妾可受不住这样的颠簸了。”岚琪为玄烨侍弄茶水,言及太子,有心看了看玄烨的脸色,皇帝果然一脸暗沉,接过她手里的茶时,念道,“再没有感情,也是他的兄弟;高答应再低微,也是朕的后宫,他什么都看不起,他眼里到底还放得下什么?”
岚琪当做没听见,又道:“臣妾还舍不得皇上,私心也不想半途折回去。”
玄烨望着她,两人的话看似没对上,实际是对上了,岚琪便开口道:“皇上算了吧,太子自己一定也后悔,其实别人和他都差不多,只不过大家都不说出口。”
玄烨苦笑:“难得还有人,敢帮他说句话。”
岚琪绕到他身后,给他按着发胀的脑袋,温柔地说:“江南百姓还等着见天颜,皇上要高高兴兴的才好。”
玄烨接过她的手握在掌心,舒口气道:“是啊,朕何必耷拉着脸,他都不在跟前了,更该高兴些才对。咱们这次好好走一遭,明日大船靠岸,朕带你去岸边田埂里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