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土狗,已经被玉珠吓得毫无狗色了。
浑身瘫软,匍匐在地上,几乎快要变成了一滩烂泥。
只是那狗头,还在拼命往地下拱,似乎是想要钻到地下去。
它不敢看玉珠。
一眼,都不敢看。
“你看着我!”玉珠厉声叫道:“就算你钻到地下,我也能把你揪出来!”
“玉珠。”我轻轻唤了一声。
玉珠扭过头来,看着我,面目上依旧还带着浓重的愤然之色。
我道:“你不要太激动了,我们正在找其他的人,相信很快就会凑齐,到时候,你的沉冤自会昭雪,他们的惩罚,也不会少了分毫。”
“沉冤昭雪?”玉珠惨笑道:“惩罚不会少了分毫?就算他们受到再多的惩罚,我活着的时候,所受的冤屈,也无法真正的得到昭雪!知道这些事情的人,都已经死了!”
“既然他们都已经死了,你还在执著些什么?”邵薇淡淡道:“人死之后,再多的事情,也都烟消云散,没人会记得当年那个玉珠,也没人会永远记得当年那些事情。”
“可是我记得!”玉珠道:“我记了几百年了!”
邵薇道:“你转世之后,也会忘了。你的诅咒只要实现,上天只要惩罚了这些作恶的人,你只要看到他们受苦赎罪的模样,还有什么无法平静的?”
玉珠沉默了片刻,道:“我只是无法明白,为什么当年要我受这冤屈,即使是他们受到了天谴,我也无法明白。”
“有一果必有一因。”德叔道:“你就从来都没有想过,你自己做过什么事情吗?以善事谋善心,以善心得善相,以善相招善报。大致不谬。”
“我一辈子,从未做过什么坏事,我自小礼佛向善,食素不杀生,济贫不贪财。”玉珠道:“我实在是想不出,我到底种下了什么因,才得了这个果!”
“那只是你的这一世。”德叔道:“你的前世呢?就好比这纪秀才前世种下一因,后来百余世都受果报,他做狗或者做猪的时候,又会犯下什么错,以至于或吃粪,或被杀?”
玉珠愣住了,半晌才道:“我的前世,我的前世是什么人,又做了什么事,我又怎么会知道?”
“那就别抱怨了。”德叔道:“上天是公平的,不会冤一人,不会纵一人,更无必要,刻意去害一人,等你明白生前之生前事,或许就不会再有今日这怨愤了。”
玉珠惘然道:“我何日才能知道我的前世之事?”
“公案了结之时,便是你知道前世之事日。”邵薇笑道:“我料定是那一天,不要急。”
我也道:“对,玉珠,不要急,迟早会有那么一天的,说不定,到时候你还不想知道自己的前世呢。”
“不管前世是什么样子,我都想知道。”玉珠道:“我实在是不想让自己这辈子不明不白地过得这么委屈!”
“嗯。”我点点头道:“不管如何,我们都会帮你的。”
玉珠沉默了片刻,忽然环顾我们道:“你们怎么就愿意这般帮我,教我?我原本已经不信这世上还有好人了。”
“你信或者不信,好人都在。”我笑道:“帮助你,一来,是怜悯你的身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们修行者的本分;二来,帮助你,也是我们的缘分,更是我们自己的修行;三来,帮助你,是积我们的阴德,人都有走窄了的时候,今天我们帮你,他年他月他日,说不定就是别人帮我们。还是德叔说的那句话,有一果必有一因,有一因也必有一果,我们今天种下这善因,就是为了他日得到那善果。”
“不错。”玉珠道:“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么想,那世上就真的没有小人和恶徒了。你是好人,今世,我已无以为报,他日结草衔环,必然还恩!”
我道:“言重了。要是你现在心情平息了,就还回去吧。”
玉珠道:“我还有一事不明。”
“你说。”
玉珠道:“你们麻衣陈家,论行止,仿佛是道家,但是论言谈,又有儒家、佛门,我不明白,你们究竟是哪一家?”
“有必要分得这么清吗?”邵薇笑道:“道出同门,大道为一。道是道,佛也是道,儒也是道,至理之上,本是同根同源,更是殊途同归。儒家,讲究一恕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佛家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道家,清净自然,无欲无求。要是通到至处,岂非一样?至于这麻衣陈家,虽然说开宗立派自陈义山,但是陈义山之师父乃是陈抟老祖,陈抟老祖虽然是道士,却授业得自麻衣道人,麻衣道人或僧或道,尚未有定论呢。”
“原来如此,领教了。”玉珠道:“最后一事相求,今夜,我能不能出去一遭?”
德叔警觉道:“你要出哪里去?”
“到外面去。”玉珠的眼睛瞟向窗外。
德叔森然道:“外面都是人,人鬼殊途!你为什么要到外面去?去做什么?”
玉珠道:“相尊不要误会,我的仇人不是就在这城中吗?我出去,只是为了找我的仇人,或于梦中,或于幻中,告诉他们,要还债了。别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德叔看了看我和邵薇,没有说话,但是从神情上来看,却是不愿意。
我到底是有些心软,道:“德叔,这样子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咱们在外面摆了一个下午的地摊儿,不是也没有要找的人,自动投上门来吗?要不,就让玉珠去找找他们,托个梦,或许,明天就有收获了。”
德叔道:“邵姑娘什么意思?”
邵薇笑道:“我看归尘哥说的有道理。”
德叔听见这话,也不好再反驳,只是对那玉珠道:“我们相信你,放你出去,你可不要辜负了我们的一番心意!再有一点,你出去了,便是孤魂野鬼飘零,这城市偌大,市井之中,不乏卧虎藏龙之辈,若是你被有道高人发现,后果可是难测,不要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
“多谢相尊提醒!”玉珠道:“玉珠一定注意,见了仇人便回,定无耽搁。”
“那你去吧。”德叔挥了挥手,玉珠躬身盈盈一拜,从闭着的窗户,飘然而去。
“我看这个女鬼,十有**会为我们招来麻烦啊。”德叔望着窗台,叹息了一声。
邵薇盯着德叔看了几眼,道:“德叔,就算是招来什么灾祸,那也是咱们命中注定的事情,既然做了,就不要再说了嘛。”
德叔也看了邵薇片刻,然后一笑,道:“邵姑娘说的是。”
我见两人这么说话,立时就感觉气氛有些古怪,尤其是两人的表情,互相看着,都有些不自然,我赶紧道:“那个,对了!德叔,你说这个玉珠出去之后,她是怎么去找人的?要是她能找到人,咱们只要让她引路,咱们不就不用摆摊了吗?”
德叔道:“她只能自己认门,引不了咱们。”
“为什么?”
“鬼祟,本身无知无觉,是不会认路的,所以人死七天之后,家人要在灵堂之中为其点灯,指引回门之路。逢年过节,上坟祭奠的时候,也要点灯,没有灯,鬼祟只能在外面乱飘,无处可依,那便是孤魂野鬼。”
德叔道:“至于玉珠,也没有家人会给她点灯,她的仇家更不会在自家点上灯,让她去上门。但是,这世上,人有人道,鬼有鬼途,偏偏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是向着有冤屈的鬼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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